引言
隋唐演義二十卷，一百回，七十餘萬言，清初褚人穫著。該書敘述隋唐兩朝一百七十餘年的故事，從隋文帝即位伐陳寫起，歷敘隋末群雄並起，唐太宗登基，武則天稱帝，安史之亂，止於唐玄宗自四川返回長安，中間還鋪敘了隋煬帝的宮闈生活，武則天的「荒淫亂唐」，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等等。作品所寫的歷史時間長，內容繁富，人物眾多，是一部在民間流傳很廣，歷來受讀者歡迎的歷史演義小說。
隋唐演義所寫的內容大致可分為三個方面：一是關於單雄信、秦瓊、程咬金、尉遲敬德、羅成等英雄人物的故事；二是關於隋煬帝的故事；三是關於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故事。作品以隋煬帝楊廣和唐明皇李隆基這兩個皇帝及其嬪妃外戚的生活為中心，通過楊廣殺父鴆兄篡奪帝位，武后、韋后謀死親夫獨攬大權，楊國忠和安祿山為了爭寵而互相傾軋，隋煬帝為遊幸江都而徵召四百多萬民夫開鑿大運河，及隋宮剪彩為花，煬帝點選秀女，唐帝徹夜宴飲等故事，描述了帝王后妃、達官貴人生活的豪華靡亂，腐敗殘暴，以及他們之間的互相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作者又通過隋末群雄並起，瓦崗寨英雄聚義，竇建德等義士除暴安良、劫富濟貧等故事，頌揚了草澤英雄的俠義勇武。全書幾乎沒有一個貫穿始末的人物，卻將那麼多的人物，那樣多的事件，那樣長的歷史熔於一爐，使之成為有機的藝術整體。組織巧妙，不見斷痕，這就是小說家的本事，也正是隋唐演義受到一般讀者歡迎的主要原因。
隋唐演義有著自己的顯著的藝術特色，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特殊的以史為經、人物事件為緯的結構方法。清代的梁紹壬曾說：「（隋唐演義）復緯之以本紀、列傳而成者，可謂無一字無來歷矣。」（清梁紹壬兩般秋雨庵隨筆）這是很有見地的評語。從某種意義上說，貫穿隋唐演義的是歷史，而不是人物，這正是隋唐演義的結構的特殊性。作者以隋末群雄、隋煬帝與朱貴兒、唐明皇與楊貴妃等三組人物，將隋唐兩朝史事，橫以素材，縱以史脈，剪裁取捨，無不巧妙；顯示出作者很強的駕馭材料、精心架構的能力，使人讀來饒有興味。同時，這種結構方法還有一個好處是，可以使一般讀者從小說去認識歷史，起到普及歷史知識的作用。一般民眾正是從戲曲、評話以及歷史演義小說去認識和熟悉中國歷史的，這也是歷史演義小說之所以受到普遍歡迎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二，人物刻畫，頗見功力。隋唐演義一書刻畫了一百多位人物，上至帝王后妃，下及市井小民，大多栩栩如生，有其成功之處。特別是作者筆下的草澤英雄，如秦叔寶、單雄信、程咬金、王伯當、羅成等，都刻畫得極其生動，讀之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就連著墨不多的尉遲敬德，也寫得躍然紙上，虎虎有生氣。如寫秦叔寶「當鐧賣馬」的幾個回目，尤其精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折再三，跌宕有致。作者的一支筆寫出了秦叔寶的窮困落魄、捉襟見肘時的死要面子，單雄信的任俠仗義、耿直淳厚，王小二的圓滑機變、世故炎涼的市井小人嘴臉，無不神態畢肖，活靈活現。「當鐧賣馬」極饒戲劇性，層層鋪墊，每每出於人尋常意料之外，卻又在人情物理之中，將人物性格和內心活動揭示得非常充分。
如第八回秦叔寶與單雄信初次見面時的情景，褚人穫是這樣寫的：
叔寶隔溪一望，見雄信身高一丈，貌若靈官，戴萬字頂皂莢包巾，穿寒羅細褶，粉底皂鞋。叔寶自家看著身上，不像模樣得緊，躲在大樹背後解淨手，抖下衣袖，揩了面上淚痕。雄信過橋，只去看馬，不去問人。......雄信看罷了馬，纔與叔寶相見道：「馬是你賣的麼？」單員外只道是販馬的漢子，不以禮貌相待，只把你我相稱。叔寶卻認賣馬，不認販馬，答道：「小可也不是販馬的人；自己的腳力，窮途貨於寶莊。」雄信道：「也不管你買來的自騎的，竟說價罷了。」
這段文字，乾淨俐落，人物聲貌，俱在眼底。單雄信的外貌特徵是通過秦叔寶「隔溪一望」而展現的，而秦叔寶的窘態則是「自家看著身上，不像模樣得緊」顯示的，一是財大氣粗、豪爽疏略，一是窮困落魄、無臉見人，對比強烈，相映成趣，從中可以略見作者描寫人物的功力。
褚人穫在創作隋唐演義時，有意識地運用所謂「特犯不犯」、「同而不同處有辨」，以及「傳神摹影」、白描等藝術手法，藝術效果十分強烈。同是逼上瓦崗的「草澤英雄」，由於出身、遭際、性情各不相同，各有各的個性。如同是魯莽的火爆性子，程咬金和尉遲恭同中有異；同是任俠好義的剛強漢子，秦叔寶與單雄信也各不相同。這同與不同之中，充分顯示出傳統藝術手法豐富的表現力。作者還十分注意用性格化語言來描寫人物。如第二十一回程咬金和尤俊達劫了三千兩官銀之後，程咬金衝著押解差官叫道：
你且不要走，我不殺你，我不是無名的好漢，通一個名與你去，我叫做程咬金，平生再不欺人。我一個相厚朋友，叫尤俊達。是我二人取了這三千兩銀子。
這只能是程咬金的聲口，坦率得可愛，教人忍俊不住。又如秦叔寶與尉遲恭對陣，勝負難解，尉遲恭則提議用兵器擊石以決勝負，出語亦令人噴笑。真是所謂「一樣人，便還他一樣說話」，可見作者賦予人物個性化的語言來凸顯人物性格的用心。
第三，情節曲折有趣，引人入勝。演義小說受說書人講史和話本小說影響，很注意作品的故事性，情節的曲折有趣。如書中插入紅拂女私奔李靖，李太白醉草答番書，花木蘭替父從軍等故事。這些故事都來源於唐宋傳奇、話本、戲曲和傳說，為讀者所熟知。但到了作家手中，經過一番改造加工，為我所用，服從於新的藝術整體的再創造，又別具一番魅力。再如「啖肉為誓」一事，在隋唐嘉話中是由徐懋功提議的，隋唐演義中則改為由秦叔寶提議了，並且由原來的語焉不詳，敷演出有聲有色的一篇文字來。隋唐嘉話有條：「隋文帝夢洪水沒城，意惡之，乃移都大興。術者云：『洪水，即唐高祖之名也。』」褚人穫卻據此鋪排出李姓遭罹，李淵長行等一系列情節。作者採擷融會其他材料的功夫大率如此。
此外，隋唐演義語言通俗曉暢，生動自然，描寫隋唐兩朝宮廷生活亦有聲有色，既有宮闈爭權奪寵的血肉橫飛、兵戎相見之殘酷，又有唱詩侑觴、逐笑尋歡之溫情，並點染以奇趣雅韻之事，使作品更加豐滿生動。
毋庸諱言，隋唐演義還存在著許多缺點。如題材過於蕪雜，矛盾衝突不夠集中，剪裁不甚適當；描寫雖細膩生動，但有的地方未免瑣屑冗長；文筆通俗流暢，然而有些章節徒有表面浮豔，不夠本色等等，使作品稍有減色。至於作品中插入一些迷信、神怪的描寫，要具體分析。如第三十二回「狄去邪入深穴，皇甫君擊大鼠」，作者將隋煬帝寫成是前世鼠精，並借皇甫君之口嚴加痛斥，喝令武士狠擊，這分明表達了人民對暴君昏主兇殘無道的強烈義憤。而將隋煬帝與朱貴兒、唐明皇與楊貴妃說成是「兩世因緣」，既宣揚了迷信的輪迴報應，又損害了整部小說的現實意義。作者以此來解釋歷史，顯然荒唐。總之，隋唐演義比較以前記敘隋唐的歷史演義小說，藝術成就要高得多，也應該得到更多的肯定。正因為如此，我們整理重印此書，以饗讀者，期望能得到讀者的歡迎。
隋唐演義在已刊行的諸本中，以康熙三十四年四雪草堂本為最早最完整，以一九八○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本為最佳。本書即以四雪草堂本為底本，校以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本，再參校其他各本，如道光三十年刻本、民國七年上海廣益書局石印本等，在標點和校勘方面作了一番整理訂正。隋唐演義是一部歷史演義小說，涉及的人物、事件大多可在正史中得到印證。校勘時，對書中出現的一些明顯歧異，根據隋書、舊唐書、新唐書等正史及其他典籍，在注釋中一一作了說明。
同時，四雪草堂本每回之末有褚人穫所撰之總評，而坊間刊本大多刪去不錄。因為這些評語有助於讀者了解小說寓意，所以本書仍將每則總評附錄於各回之末。四雪草堂本每回另附有古吳趙澄（同文）畫，王祥宇、鄭予文木刻的插圖一百幅，樸質古茂，細緻生動。另外，為了增加讀者閱讀的興趣，我們在每回中增加了一些注釋，以供參考。
總計本書收集的，有正文一百回，褚人穫自己所撰總評一百則，清人木刻本的序頁書影八頁及插圖一百幅。此外，在隋唐演義研究的有關資料方面，也收錄了一些材料。讀者無論是閱讀還是作深入研究，都應該說是完備而且詳盡的一部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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