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從精神醫學的角度,
了解人的處境,思考安身於世的線索。
中井久夫是日本精神醫學權威,執業與教學近半世紀。在行醫之餘,他也是一位作家。 1969年提出風景構成法(Landscape Montage Technique,LMT;治療者在患者前面,用筆把一張畫紙加框,對他說:「現在請你把我說的逐一畫在紙上,湊成一幅風景。」從中了解背後意義進而治療。
本書從《中井久夫集》節選七篇文章,記錄他如何深入觀察,陪伴精神病患走過心靈風暴。進而揭開「小孩很單純」、「不吃藥就是痊癒」、「去工作就是正常人」的迷思。這七篇文章包括:
學校篇:〈霸凌的政治學〉
作者發現,霸凌就是權力關係的政治學,小孩比我們想像中更懂得其中奧妙。
文藝評論家柄谷行人在書評中指出:「這篇文章並不是從心理學或精神病理的立場討論霸凌,而是以政治學的角度解讀霸凌,也就是說,霸凌就是權力關係。」原來,小孩比我們想像更早熟,他們早就懂得在學校運用權力關係玩弄政治,難怪很難杜絕霸凌。
家庭篇:〈精神科醫師眼中的孩童問題〉、〈父母的成熟與孩童的獨立〉和〈家人的深淵〉
家庭是養成人格的起點,然而,成長過程中(尤其是春青期)發生的家庭風暴,往往是受害者成年之後,罹患精神疾病的主因。
作者以居家醫療的經驗,說明如何向精神病患說明「這麼多人之中,也有人不是那麼有害、也不那麼咄咄逼人、會在你能接受的範圍內試圖幫助你。」
職場和社會篇:〈在職場工作的精神病患〉、〈棲身於社會中的精神病患〉和〈「連結」的精神病理〉
作者發現,精神病患痊癒,並不是指回到病發之前的狀態,而是相較之下,接受治療後比較「有餘裕」面對一切。當一個精神病患能懂得摸魚、裝傻,放過自己,就可以稱得上「痊癒」。
這本書,希望苦於尋找容身之處的讀者,可以從字裡行間了解人的處境,找到安身於世的線索。
|摘文|
【什麼是霸凌】
有時候,霸凌受害者的世界還會愈來愈狹窄。受害者跟加害者的人際關係,是唯一有內容的人際關係,大人和同學們也會變成非常遙遠的存在。
很遠、實在太遠、看起來就像是居住在另一個世界的人。在空間上,沒有加害者的空間,矛盾的是,會化為沒有現實感的空間。
不,就算家人帶你出國旅行,加害者依舊「在那裏」,空間充滿了加害者的臨在感,怎樣都無法逃離加害者的眼睛。 加害者的眼睛會逐漸佈滿各處。就跟極權國家的人民總是感到獨裁者的眼睛無所不在,屬於同樣的機制。
——中井久夫
界定是不是霸凌最簡單的基準,在於是否具備相互性。只要有相互性就沒問題;沒有相互性,那就是霸凌。
以捉迷藏為例,用猜拳或其他規則決定誰當鬼,這是一般的捉迷藏。如果是一開始就規定誰當鬼,那就是霸凌。
單純的捉迷藏如果變成霸凌型捉迷藏,理論上應該就不好玩了。對一部分人而言是權力感,對多數人而言則是免於淪為犧牲者的安心。。很多人就會從中學到依附權勢的好處。
小孩的社會具備了權力社會的一面;正因為小孩在家庭及社會中沒有權力,會更渴望權力。
關於孩子成為霸凌者的研究很少,他們會出現在研究中,是在家中遭到暴力相向的情況。或是想說話卻沒有發言權,受無力感折磨的情況。比方說,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在家庭中,對父母或上一代婆媳之間的不和有話要說,卻說不出口而痛苦萬分。
觀察霸凌者的手法,你會發現,實在太多都是從家庭內霸凌中學來的,例如配偶、婆媳、父母和兄姐之間的相互霸凌。學到的不只是方法,還有威脅的表情或致命的一句話。有些是從某些教師的態度學來的(我說出這句話來有些顧忌),一部分的家庭和學校,根本是霸凌學校,親切又仔細地教人如何霸凌別人。
在小孩眼中,當家庭和學校都有大人可以霸凌別人,唯獨小孩不准霸凌,就是一種不公平。小孩每天看著很多事情發生,大人「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內心暗暗覺得不公平。
(摘自〈霸凌的政治學〉)
【工作到最後不流一滴汗,保有身心的餘裕】
觀察那些並不是精神疾病患者的工作狀況,你會對於他們工作中有相當頻繁的休息而感到訝異。
比方說,我們來觀察一位看起來很忙的上班族:他不停製作各種文件、接電話。可是,在那當中,他可能會點根菸、喝杯茶、喊聲「好累」什麼的、然後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在椅子上轉幾圈、跟同事開開玩笑。說不定在去廁所的半路上望向窗外、佇足個幾十秒,回程再繞到別的部門晃一下,絕對不愁沒有摸魚的藉口。
其實,人想維持精神健康的心理傾向十分強烈,所有職業的人,一般都擁有不為主管所知的「小小遊戲」和「祕密樂趣」,就連奴隸也不例外。
讓我深受感動的是前近代勞動,具體來說,是那些從事山林採伐的老練勞動者。他們一邊警告我這個急性子的臨時工,一邊踩著近乎禁欲的小步伐,抬高膝蓋,緩緩攀爬著山路。預留充分「飯後休息」的時間,工作到最後,一直維持不流汗的狀態,然後下山。老前輩講話風趣幽默,沒有讓年輕人感到無聊。
不過,精神疾病患者不知道是因為不習慣這個職場、還是擔心被人看到摸魚會挨罵,總之,他們似乎非常不擅長頻繁在工作中安排休息。應該說,就是因為不善於休息導致無法工作還更為貼切。實際上,休息時間或是下班後,他們也始終處於緊繃狀態。
工作動機強烈的患者,他們工作的時候是幾乎不休息的,而且有時持續不休息的時間比非患者還長。這或許有點難以置信,不過常常演變成患者談工作滔滔不絕,聽的人反而先受不了,心想「可以停了吧」,這就是患者動機十足情況下顯現的持續力。不過,你去看第二、第三天的患者,他們會精疲力竭。
患者的「行動」模式,有點像那種不考慮後果(或是沒有餘裕顧及)就去爬高山,而且是不迂迴也不休息,也就是所謂「陡上」的人。他們工作時,會把所有氣力用盡,彷彿總是使出「火災現場的蠻力」一樣。就連單純作業,也會一口氣把油門踩到底,這其實是挫折、放棄,有時是復發的前兆。
通常大家在職場中所見,可能多半屬於動機較弱、「斷斷續續又拖拖拉拉」的工作型態,或許這樣能夠保護生命。因為動機過強的工作,往往對身心具有破壞力。
(中略)
當精神狀態欠佳的親朋好友回歸社會、重新上班或工作時,建議如下:
1.一次做一件事,因為遇到關鍵時刻,只有一件事還克服得了,很多事情重疊在一起的話,就沒辦法應付。
2.在一天當中,上午十一點左右(午飯之前)、下午二至三點左右(午飯之後),感到疲倦是很自然的。不少患者會對照「超正常人的樣貌」,覺得「只有自己疲累」、「飯後想睡覺的只有自己」感到自卑,或是覺得「是服藥害的」而因此停止服藥。
3.上班第一天,會感覺像一個星期那麼長,第一個星期會像一個月那麼長,然後才漸漸縮短。如果沒有覺得變短,說不定是這份工作不適合自己。
4.上班第七天、三十天到第四十天、九十天到第一百天,接下來是三個月,然後一年。到這個時候,容易疲勞,會想辭職。
不過,那是很自然的事,也是暫時的,放慢腳步、或是乾脆好好休息,就會再恢復氣力,不必覺得「已經不行了」。
做得了一年,大概就可以做到三年。剩下就是這份工作適不適合而已。
第七天是參考某調查中放棄工作的尖峰時機再往前推;上班第三十到四十天,則是戰後一時的勞動爭議期間的平均值,以及戰爭醫學中,老士官開始出現「戰鬥疲乏」的期間;三個月是許多生理週期。
正好和佛教的頭七(上班第七天)、四十九日(上班第三十到四十天)、百日(上班三個月)、一週年忌日(上班一年)重疊。
或許只是偶然,也或許每逢「喪葬禮俗」時節,相關人士聚集一堂、用餐、相互鼓勵,有它的道理在。
實際上,患者開始提到疲勞,算算多半都符合這些時期,而發現「這是可預見的」,似乎能夠讓他們大大鬆一口氣。
5.「一天的難處一天當就夠了」或許是理想,不過,用四十八小時來平衡「收支」,應該就沒問題了。也就是,某天覺得做得太辛苦,第二天就偷個懶。某天睡眠不足,第二天就早早入睡(據我觀察,許多不是精神病患的人不大會意識到這一點,但會付諸實行)。
6.如果連續二天睡眠不足,第三天思緒特別清晰的時候,覺得「過去的我,一直半夢半醒;此刻,真正的我才終於誕生」,很遺憾,這表示你快要走入死胡同了,請立刻就醫。
絕大部分的人如果二天沒睡,應該根本無法思考,只是很想睡,這時候腦筋反而清醒,這樣似乎很好。其實,看似優點的事,常常很危險。
7.開心事同樣會令人疲憊,即使是一趟成功的旅行,或是跟朋友愉悅的談話。
8.職場中的患者由於同時也在進行「治療疾病」這份重要的工作,形同有二份工作,再加上職場上跟其他人同等的工作,負擔比其他人大,感到吃力是正常的,沒有必要逼自己跟上別人的腳步。這樣對患者說,他們的工作效率好像反而會提高。
9.把「想睡覺」視為「該休息了」的信號。
10.藥物其實是一種保險,當病人漸漸能夠判讀身體發出的警訊,藥物的必要性就會隨之逐漸下降。
(摘自〈在職場工作的精神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