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拉斐爾(Raphael, 1483-1520)辭世五百周年,美國首都華盛頓國家藝廊(Washington DC, National Gallery of Art)卯足力量舉辦了一個別開生面的特展「拉斐爾和他的朋友們」,以二十五幅紙上藝術品向義大利文藝復興巔峰時期的偉大藝術家拉斐爾致敬。看到消息,喜出望外。在拉斐爾的時代,只有他,這位眼光遠大的藝術家了解傳播的重要,身體力行,給版畫家機會將其作品複製成版畫,得以廣泛流傳,造福後人。更何況,美國是個年輕的國家,收集、典藏歐洲古典繪畫大師的作品極不容易。這樣一個特展想必有不少作品來自難得一見的珍貴典藏,倒是要趕快抽時間去看一看。二月十七日,特展開幕第二天是一個假日,美國總統生日,開車進城,直奔國家藝廊西翼。
一五一○年的素描《先知何西阿與約拿》The Prophets Hosea and Jonah是拉斐爾為友人基吉(Agostino Chigi, 1466-1520)在羅馬聖母瑪利亞大教堂(Rome, Santa Maria della Pace)繪製濕壁畫(fresco)所做的準備功夫,想不到的,竟然走了遙遠的路抵達華盛頓成為國家藝廊的珍貴典藏。面對這幅素描,心潮澎湃,當時當地的人、事、物瞬間湧到,一時不能自已。
雖然明知會見到瑞蒙迪(Marcantonio Raimondi, 1480-1534)根據拉斐爾的草圖製作的版畫《帕納蘇斯山》Parnassus,真的看到了五百一十年前的這幅版畫,還是激動不已。同時展出的還有國家藝廊自己的藏品,瑞蒙迪根據拉斐爾的草圖製作的版畫《神聖家庭》The Holy Family。令人嘆為觀止的當然還有來自巴黎羅浮宮(Paris, Louvre Museum)拉斐爾親手繪製的畫稿(cartoon)《聖母子與施洗約翰》The Madonna and Child with Saint John the Baptist。一五○七年為繪製濕壁畫而製作的畫稿與同年完成的油畫作品都典藏於羅浮宮,綴滿孔洞的畫稿卻是初次得見。面對這一幅大作品,觀眾們都有些驚慌失措,無法想像當年拉斐爾在這樣普通的紙張上傾注的心血與技巧,更無法想像,這幅畫稿在五百年以後仍然清晰呈現拉斐爾的筆觸......。
步履踉蹌離開這個以素描、版畫、畫稿為主體的展覽,看到藝廊的告示,拉斐爾畫作在二十號展廳展出。上樓,走進這個明亮的展廳,國家藝廊珍藏的五幅拉斐爾油畫作品,今次展出了四幅,其中兩幅的題材包括聖母子在內。
「你看,聖母淡淡的眉毛、精緻的唇線、優雅的手勢、眼神中對未來的憂慮、對兒子的愛一再重複出現在畫面上,多麼美好,是拉斐爾的真情流露,他熱愛的、他熟悉的、他親愛的母親......」溫和的語聲來自身穿黑色西裝頭戴圓禮帽的塞尚先生(Paul Czanne, 1839-1906)。
我不勝驚喜:「塞尚先生,您來了......」
塞尚先生微笑:「幾幅靜物畫,好久沒有看到了,目前在這裡展出......」
我們移步向前,少年拉斐爾的合作者佩魯吉諾(PietroPerugino, 1446-1523)的幾幅作品也在此地展出,塞尚先生微笑:「其實,佩魯吉諾是一位不錯的畫家,可是當他的作品同拉斐爾的傑作同室展出的時候,我們就會覺得實在是不忍心再多看一眼了......」
走出展室,不遠處,一抹狹長的藍色,無與倫比的藍色吸引了我們的視線,我驚呼出聲:「是埃爾‧格雷考(El Greco, 1541-1614)!」遂飛奔向前。塞尚先生腳不點地,同我一道奔進另外一個展廳,那一抹藍色出現的地方。
在一幅聖母子畫作前,我們靜靜地站了很久,美麗的聖母低垂眼簾溫柔地看著懷中歡喜的金髮聖子......「格雷考不熟悉他的生母,他無法在畫布上重複同一個形象,但是他重複創作這個題材,賦予聖母端莊與神秘......,那是他心底裡一個溫暖而美麗的秘密......」塞尚先生如是說。
在格雷考這個專屬展廳裡, 還掛著一幅丁托萊托(Tintoretto, 1518-1594)氣勢宏偉的大幅作品。塞尚先生情緒激動地說:「我們都知道,格雷考敬佩丁托萊托,我們都知道丁托萊托的畫風影響格雷考甚鉅,但是你看,他們的畫作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風格!這樣驚人的不同,卻又是同樣驚人的偉大!」
「有人批評格雷考,說是看他的作品,看不到題材,只看到格雷考他自己......」我笑著跟塞尚先生輕聲細語。「那些庸才,連為格雷考磨製顏料的資格都沒有。」塞尚先生忿忿出聲。
此時此刻,我們站在藝廊中庭的寬敞走廊裡,面前是一幅塞尚先生的靜物畫,一個歡笑著的骷髏頭,後腦勺枕著一本紅色皮面的書,詼諧有趣。畫作下方藝廊明示:「白宮藏品,嚴禁拍照。」「你過目不忘,哪裡需要拍照?」塞尚先生若有所思。
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