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重新定義屬於自己的成功
那天收到簡訊,傳訊的人跟我認識的優秀經理人一樣,有條理,精準,溫暖,他以最快的速度鼓舞我燃起寫作的意念,在沒有壓力的狀態下丟給我值得思考的問題。其中一個,因為近年底,他轉貼某英文網站問題,問我:「你會用什麼字形容二○○一至二○二○這二十年呢?」我還沒回覆他,但我認為是「redefined twenties」(重新定義的年代)。這二十年,老不只是年齡的累積,而是偏見的堆疊有多深厚到不可撼動;距離可能不再是里程,而是漠然的程度;成功,不單是按讚或存款的目標數字,而是在人類有歷史以來最長卻依舊有限的生命裡,感受到幸福快樂的時間,占據生活的比例。
場景回到二十年前,唱片公司同事向我介紹公司招考了一位新進員工。當時唱片圈大都是引薦人才,他們特別說明,這位剛退伍的同事,難得是以筆試最高分進來的。與一般唱片業時髦個性的外觀很不搭,他像文學院那種會認真上課的同學,樸質的打扮與開門見山式的笑容,講話拖著長長的尾音──「嗨!我是俊隆」。於是我對他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這是一個很會考試,與環境格格不入卻很自在的人,似乎跟我有點像。
本書作者俊隆,動筆的此時我對他的印象仍停留在二十年前那次招呼,看完他寫的書以後,我認為我應該,也必須為他寫序。他在四次托福考試都沒過的狀態下拿到國外碩士文憑;在最講究年紀與身形的運動界找到自己年屆不惑仍能發揮的場域;在對種族與經歷仍帶有成見的美式環境中得到應有的尊重。他懂得保存自我,從來不是以直接衝撞的方式,面對無法適應的體制。他深黯集體淺意識,也理解主流人性的觀感;他接納既定的成功規範之後,再用自己摸索到的方法超越那些規範,自訂遊戲規則,目標不是贏了誰或只為了證明什麼,而是讓自己的人生充滿樂趣,附帶了精彩且興味盎然的故事。
有時候我會問自己,我為什麼需要知道曾之喬的穿搭;看陳芳明的隨筆;老高小茉又分享什麼趣談;俊隆又做了什麼離奇迷人的決定?這些人使用生命,享用時間的方式,總是充滿熱情而輕易感染身邊的人。我的思緒回到遠古時期──發現了火與海洋的人,把這件事情告訴族人,有的人畏懼,編織著傳說耳語,有的人取用來讓自己生存更豐足。還有的人充滿好奇,想探究火是多麼有趣,探究海洋的後面是什麼,就這麼走近火,走進海洋,其他人跟隨著,於是看見了煙花,踏進新世界。是這樣的人類基因,總有人能點燃就快要沉悶枯死的靈魂,繼續投注熱情在單純帶點傻氣的夢想。
王爾德說:「我們都活在溝渠裡,但仍有人仰望星空。」順著這些人執著的眼神望去,我們也發現了星空,相信自己也能在生命不可免除的限制之中,為自己重新定義屬於自己的成功。
陳綺貞
一位沒有夕陽的曲球投手──說說我的朋友俊隆
在我的朋友當中,俊隆是非常特別的一位,因為他說消失,就消失得非常徹底;當他想做某一件事的時候,就像火箭升空,迅雷不及掩耳。
此外,在「斜槓」這個概念還沒有被冰島國家足球隊帶起流行的時候,俊隆就已經將斜槓的特質發揮得非常極致,譬如說:當他一面是自轉星球出版社老闆的時候,他另一分身是插畫家彎彎、宅女小紅與聶永真的經紀人,他還組了一支社男乙組的棒球隊,並且身兼投手。自轉星球顧名思義,是一個人的出版社,但他顯然沒有如同傳統出版社般,守住某一個出版方針,長期耕耘,相對的,他在某段時間裡對某一個主題感興趣,就跳下去做書,出了幾本,他就連巡田水的身影都沒了,因為他又跳到了另一個距離遙遠的出版類型裡,於新天地裡揮汗如雨。
有一陣子,他邀我和幾個朋友一齊打桌球,我們幾個大叔被他挑起中年魂魄,在新店一家出版社的電梯間裡,拚殺起來,大夥逐漸燃起興致,不料,有次他以「保護手臂」為由,缺席了他發起的桌球社團,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那只好幾千塊貼皮訂做的球拍,孤零零地躺在儲物櫃裡,任憑它年華蒼老,被球友們借來借去,也不來取走。
打棒球,倒是作為一位旁觀者的我,得以辨識出他唯一持之以恆的志業。為了保護手臂,他說他必須毅然決然放棄桌球,因為肌肉用力一不對,他很可能就不能投球了,我聽聽,想他怎會如此認真以待啊:我們都愛看大聯盟棒球沒有錯,也喜歡推敲在那個億萬美金的產業裡,投手的手臂該如何被恆常地守護與訓練,才能讓球速維持一以貫之的剛猛,九十五、六英里時速,進入本壘板時還能有尾勁奔竄一下;但畢竟我們是球迷而不是真正的選手啊,我應該既能丟棒球又能打桌球,黃昏時候到籃球場鬥個牛,應該也ok吧。但俊隆可不這麼想,他很認真地當一回事,還請了重訓教練,一心想有朝一日能成為乙組王牌投手。
在他後來閃退出國唸書之前,我常在臉書上看到他頻繁地分享比賽實況與成績,雖然他是棒球隊名義上的老闆(隊名也叫「自轉星球」),但他能不能夠上場,據說還是得看隊長的調度,好幾次,我看到他對自己表現不佳的自責,也有些時候,因為不能上場而不免流露懷才不遇的喟嘆。我的心裡又再度響起旁白:你的球速不夠快,而且年紀也是一把了,雖然你說練就一顆蠻具有角度的曲球,可以讓打者打不好,但是──拜託,我們都是棒球世界裡的無名小卒好嗎?我們為什麼不讓身體能獲得一陣陣的歡快就好,幹麼要在輸贏頂多一罐啤酒的社會乙組河濱球場,扛起Roy Halladay要衛冕賽揚獎的那般重責大任?
二○一三年,俊隆到波士頓遊學,臉書上得知他居然搞到了世界大賽的門票,因此央求他一定要裝幾克的芬威球場紅土,給我做個紀念。紅襪隊的主場芬威球場是一家百年歷史老球場,受限於四周街道和既有房舍,無法擴建,因此只有37449個座位,平常已是一位難求,更何況是季後賽和世界大賽,我想他就是這麼執著的一個傢伙,終究給他摸著了門路,他快言快語地答應,而且也在紅襪奪得世界大賽冠軍的那個混亂場面中,溜進場邊,請工作人員幫忙抓了好幾把泥土。結束波士頓的行程,他搭灰狗巴士到紐約,準備再玩上一個月,沒想到在紐約的轉運站大廳,他昏昏沈沈小憩片刻,最大的行李被老到的慣竊拖走,在臉書上,我們這批越洋臉友看到他鉅細靡遺地描述著慌張報案,又多所屈辱的心聲。我其實一直到現在才敢數落他:你看十月份在芬威球場搶到門票的得意忘形,還是會被上帝抽取一些稅金,以為平準。後來,警察通知他,行李箱找到了,但待等他到了警局,發現裡頭所有東西都不翼而飛,當然也包括要給我的那一小瓶──一九一二年傳奇球場的鎏金紅土。
二○二○年的某一天,收到他捎來的消息,說他已經在美國念完兩年書,回來台灣了,叫我帶著棒球手套,到民權公園球場找他傳接球。這之前,我已失去他音訊三年多,原本活躍的「林畢魯」(喝啤酒)霎那間關掉了臉書帳戶,一陣煙似地蒸發不見了,顯然我們在網路上和他的藕斷絲連,嚴重妨礙著他認為當下正重要著的事,因此必得除惡務盡,遠離塵囂,如同當年拋棄桌球鞏固棒球一樣。
收到出版社寄來的《放下人設,人生別急著找答案》書稿,這才知道他在美國讀書,取得了一個碩士學位,紐約花花世界,城市博大精深,為他帶來不少大叔式成長,也讓他感受到異鄉亞洲人必得苦惱的種族歧視,他的書寫算是奇特:總是先丟給自己一個命題,然後透過親身的遭遇和經驗,來對命題推敲咀嚼,然後得到一種「正─反-合」辯證法的暫時結論。
看完他這趟描述中年轉折的人生記錄,慢慢明白他那著迷於「徒勞的投球」似是有跡可循,俊隆在他的人生裡,作著一些旁人看來光怪陸離的選擇,其實都有他的生活反思作為基底,他是一個追求內在酬償遠大於外部酬償的人(當然要平衡企業的財務,對他也非難事),任何事,只要身體置身其中興味昂然,在時間擺渡中覺得意義豐富,那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與期待呢?
在台灣當今的發展軌道裡,要大叔們在他的黃金年代創造人生轉折,是一件很重要的社會工程,大叔過多了功成名就的人生,被一個接一個的敘事結構綁住,人生看不到另一面,但是這眼前的時代卻需要全新的思維圖譜,無法蛻變的大叔們,只會一個接一個被推往夕陽邊上,反之,一位內在不時解析自身憂愁滋味的中年人,卻有可能在時代中重新找到社會接合點,創造出人與事的新鮮味。
俊隆的書,推薦給徬徨時的所有人──有一天,你終於能毅然關掉臉書,在陌生地當一個風雲投手!
詹偉雄
作者序
我們渴望出發,並非為了抵達
這是一段放下、啟程、未知的旅程──從不確定能否出發;不確定能否畢業;到不確定未來會如何。
這趟旅程,在我的人生下半場仍持續延續著。
二○○四年,我二十九歲,創立了一家出版社及創作者經紀公司。二○一七年,我四十二歲,買了生平第一張單程機票,做出人生至今最重大的決定──暫時放下成立了十三年,營運相當穩定的公司,啟程前往紐約攻讀碩士學位。當時的我,完全無從想像接下來兩年的學生生活將會是怎樣的樣貌。事實上,我甚至從出國前到出國後總共考了四次托福全未通過,而懷疑自己可能畢不了業,也做好隨時得打包回國的心理準備。
萬萬沒想到,原本加上語言學校總共需時三年的課程,我僅花兩年便取得學位。一如我們生活中那些「料想」自己似乎過不了的關卡,總在我們跌跌撞撞闖關後,才發現「原來,我可以」、「其實也沒那麼難」;而最初馬拉松般的千山萬水,也只不過是浮光掠影的人生一瞬。取得「文憑」後,我常帶點空虛回想:這就是我千里迢迢想要追求的目標?然後回憶湧現──即便跌跌撞撞,旅程中的每一步,全烙在心底遠比那「證書」重要的位置。原來,我們渴望出發,並非為了抵達,而是經過。
直到畢業回來,我仍不確定當初這決定,對我的人生下半場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但我慶幸當時選擇奮不顧身啟程,留下這許多事先完全無從想像的珍貴記憶。
以下就是我決定放下一切──物質或各種抽象的人設身分,進行人生中場休息時間的故事。希望你可以在字裡行間,找到屬於你自己人生答案的線索或啟發。
黃俊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