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與賞析
填不滿的缺口
出事的時候,喬拚命的跑,只有摔了一跤爬起來的時候,才瞥見自己的腳趾流了血。就好像受傷的是別人的腳趾頭似的,荒野的河床充滿了薊花,他完全無視於自己腳下踩了些什麼。
薊花是一種生長在河床以及旱地的植物,周身長滿了棘刺,而他,赤腳踩過,一點痛的感覺也沒有。
生命中許多錯失以及不由掌控的狀況,總是發生在預料之外。「意外」令人所不樂見,卻又總是有著可循的蛛絲馬跡。它令人措手不及,是生命中永遠難以填平的缺口,但是,有許多東西要從這個缺口裡有新的開始。
一個人的個性及態度,往往決定這個缺口裡長出來的是什麼;對事情懷有遺憾是非常痛苦的,但是它也教會我們看清自己與面對事實,並且從中學習和調整。
《出事的那一天》敘述的是一個非常令人感嘆的故事,壓縮在細節中的張力緩慢但是令人驚動,細節的層層轉遞全在內心,像游絲一樣反覆。少年的血氣、口舌的逞能、激將、意氣,所有的事情都像午後悶雷的天空,看似無事,但是壓低的氣壓,驚天動地的風雨在滯悶無聲之中可知又不可知的奔湍而來。
故事敘述兩名少年,從小一塊兒長大,個性卻全不相同。喬是個謹慎有節制的孩子,個性深沉些,但也優柔寡斷,常隱藏自己,遷就別人;遇到不喜歡的事,也會勉強自己去做;常口是心非,說些禮貌但不由衷的話;善體人意卻不善拿捏真實的自己;一味遷就卻未必得到自己樂見的結果。
做為喬的朋友,湯尼顯然是喬未必贊同卻也無法違逆的人。湯尼率性,堅持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固執的不去考慮別人。對湯尼來說,再無法無天的事也不算什麼,他的個性衝撞,也自我、莽撞些。他興風作浪,汩其流,揚其波,善於挑釁,用激將法一次又一次擊中喬的弱點,在這個部分,湯尼是完完全全的吃定了喬。除了這些,實在沒有什麼別的能硬把喬和湯尼兜在一塊兒,但是,喬還是交了湯尼這個朋友;因為除了湯尼,其他人好像又都顯得有點無趣。
事情就是這麼矛盾,情緒上一個隱藏少決斷力;一個粗勇莽撞,帶著傻膽,好逞口舌之能。兩個少年在成長的過程中彆扭、違拗,既好逞能又好面子,為了逞口舌上的勝利,什麼事都有可能在一時之間發生。「我想的」往往不是「我做的」,「我做的」往往和「我想的」不一樣,青澀少年,回首時不就錯失在那一點抵死的面子上?對於所有成長過來的人,都能了解這點無謂,但是對正值年少的許多喬與湯尼而言,這看起來無謂的事,可正是他們往來交關之處。
這個故事寫的是一個朋友的死,兩個一起長大的懵懂少年,相處時心裡常有一種幽閉的悶氣,是一起的友伴,但又不服彼此,言語間的挑釁,既在一起又相頡抗,來不及找到彼此之間相安的角度,事情就向一個無法掌握的方向流過去了,令人措手不及,一切只為了表示自己沒什麼不敢。血氣之勇是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缺口,但是生命總有一些什麼要從這裡重新開始。
閱讀本書,令人心疼二個只隨著情緒走的粗勇少年。作者掌握二個少年之間無謂壓縮的張力,過程描述得很好,深刻到彷彿是作者親身體驗。對於喬,有時候我們真是那樣,心裡想的和嘴裡說的不一樣,但是礙於同儕友伴的壓力,使得我們屈從,不得不違背自己。勉強自己又未必真的快樂沒有負擔,但在成長的過程中,這是生命必須經歷的學習。
揣測並期待別人替自己選擇和下結果,喬一直扮演的就是這樣的角色。心裡這樣想,嘴裡卻那樣說,喬根據自己的判斷,一直以為爸爸會替他承擔和推托某些事情,而誰知從爸爸這個角度看過去,卻又正是著想給喬一個新的嘗試,新的空間與新的開拓。之所以會誤判,是因為生命是個變數,不是常數,而我們卻常常誤認。
整個故事在情節推敘的表面下,有許多牽動卻隱藏的線,出事後喬荒冷的痛楚,本能的使他逃避並尋找藉口,但又逃不出內心的承擔。這中間有許多隱藏的、無法言說的內心轉遞,情節推敘過程十分綿密,掙扎的過程令人低迴,因為太像真實中的我們自己。懵懂少年的誤判與期待,還真令人有一種蒙混的假像與習慣,《出事的那一天》在細節張力上的真實感,令人刻骨,一路讀來,是一種很好的思考與映照;只希望這一切都只是過程。
凌拂(散文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