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解開潛意識的驚人力量
在我們日常生活的際遇中,
潛意識的作用似乎無足輕重。
然而它卻是意識思考近乎無形的根。
──榮格(Carl Jung)
一八七九年六月,美國哲學家兼科學家皮爾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乘坐蒸氣船由波士頓前往紐約。旅途中他的金錶在艙房裡被偷了,他舉報了這起竊案,堅持要船員在甲板上一字排開,讓他一一盤問,但還是找不到任何線索。
他散了一會兒步,然後做了一件很不尋常的事。即使沒有任何根據,他還是決定猜出罪犯,就好像持一手壞牌的賭徒,仍然押下所有賭注一樣。皮爾斯做完猜測後,確信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竊賊。「我繞了幾圈,」他事後寫道:「不到一分鐘,我轉頭面向他們,心中疑團盡釋。」
皮爾斯充滿自信的走近嫌犯,但嫌犯看穿他只是虛張聲勢,矢口否認指控。皮爾斯沒有任何證據或合乎邏輯的理由來支撐,在靠岸前根本束手無策。船一靠岸,他馬上跳上計程車,到當地的平克頓偵探社雇了一名偵探調查此事。
隔天偵探在一家當舖找到了皮爾斯的錶。皮爾斯請當舖老闆形容那個拿錶去典當的人,而根據他的說法,老闆的描述「活靈活現,嫌犯無疑就是我當初猜到的那人。」皮爾斯很納悶自己怎麼猜得到竊賊究竟是誰。他的結論是,一定有某種直覺在引導他,而且這種直覺是在潛意識下運作的。
你不知道的潛意識,知道的事情比你想像的多
如果這個故事僅止於單純的臆測,那麼對科學家而言,皮爾斯的解釋就跟所謂:「我耳聞一些風聲……」的講法一樣缺乏說服力。然而五年後,皮爾斯修改了由生理學家韋伯(E. H. Weber, 1795-1878)於一八三四年首創的一項實驗,藉此解釋他對潛意識覺知的概念。韋伯把不同重量的小砝碼放在受試者皮膚的定點上,一次放一個,觀察受試者能察覺到的最小重量差。
而在皮爾斯及其優秀弟子查斯特羅(Joseph Jastrow)進行的實驗中,放在受試者身上的不同砝碼之間,重量差則略低於可偵測重量差的最小值(其實受試者就是皮爾斯和查斯特羅兩人,查斯特羅在皮爾斯身上做實驗,皮爾斯也在查斯特羅身上做實驗)。
儘管無法有意識的區分不同重量的砝碼,他們還是互相要求對方試著確認哪個砝碼比較重,而且每猜一次,就要用零到三的分數,評量對猜對多有信心。很自然的,整個實驗過程中,兩人的信心指數幾乎都是零。但即使這麼沒信心,實驗中他們猜對的比例還是超過百分之六十,明顯高於原本預期的隨機機率。
當皮爾斯和查斯特羅用其他方式重複這個實驗,例如判斷不同表面在亮度上的細微差異,仍然得到類似的結果──他們雖然意識上缺少做結論需要的線索,還是常可以猜到正確答案。這是第一個科學證明,顯示我們的潛意識擁有一些意識無法察覺的知識。
對於人類可以相當準確的擷取潛意識信號,皮爾斯後來如此比喻:「這種能力就好比鳥兒歌唱和翱翔的本領……對鳥兒和人類來說,這些都是最崇高的本能。」他在別處也曾如此形容:「那就好像內在的光……少了它,人類老早以前就會因無法通過生存試煉而滅絕。」換句話說,在人類的演化中,潛意識的運作是生存機制的關鍵。
一個多世紀以來,科學家和臨床心理學家逐漸了解,每個人都有豐富而活躍的潛意識世界,它與意識思考和感覺平行運作。潛意識對意識影響深遠,直到現在,我們才開始能以比較精確的方式,測量潛意識的運作。
榮格曾寫道:「我們的意識會忽視一些特定事件,可以說這些事件埋藏在意識之下,它們的確發生過,但被吞入潛意識中。」英文「潛意識」(subliminal)一詞的拉丁字源意思是「界線之下」。心理學家用這個詞彙形容意識之下發生的事。
本書討論的是廣義的潛意識作用──潛意識如何作用,對我們又有何影響。若想真正了解人類經驗,就必須先了解人類的意識自我和潛意識自我,以及兩者間的交互作用。
潛意識大腦是無形的,但深深影響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意識體驗,包括看待自己和他人的方式、為日常瑣事賦予的意義、臨機應變的能力(有時甚至攸關生死),以及這些直覺經驗共同造就出的行為。
過去一個世紀以來,榮格、佛洛伊德和其他許多人,都努力想詮釋人類的潛意識行為。他們運用的方法包括內省法、觀察外顯行為、研究腦部缺陷的病患,或把電極植入動物的大腦中。然而這些技術卻只能提供模糊且間接的知識,無法清楚解釋人類行為的真正根源。如今情勢已變。精密的新技術讓我們對意識以下的大腦運作(即本書中所謂的潛意識世界)全然改觀。多虧了這些技術,有史以來,我們首度能以真正科學的角度研究潛意識。本書探討的主題,正是潛意識這門新科學。
這世界不只是你以為的那樣
在二十世紀以前,物理學成功詮釋了人類感知的日常世界。人們發現上升的物體通常會再度下墜,後來也計算出物體轉向墜落的時間。一六八七年,牛頓發表《自然哲學和宇宙體系的數學原理》一書,書中把人類實際體驗的日常現實,以數學公式表達。牛頓推算的公式非常強大,甚至可以精確推演出月亮和遠方行星的軌道。
但到了大約一九○○年,這個舒適美妙的世界觀動搖了。科學家發現在牛頓定律刻劃的日常世界裡,原來還蘊含了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現實世界,即今日所謂的量子理論和相對論。
科學家針對物質世界推導出許多理論;身為社交動物,人類也會為自身的社交世界建立許多個人的「理論」。我們在人類社會闖蕩時,這些理論便成了社交冒險的一部分,幫助我們解讀他人的舉止、預測他人的行動、揣摩該如何從他們身上得到我們想要的,最後決定我們對他們的看法。
我們是否能把自己的金錢、健康、車子、職業生涯、孩子,甚至真心,交託給對方?社交世界就跟物質世界一樣,在我們粗淺經歷的現實背後,蘊藏著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現實。
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初,科學家利用新科技發現了原子和次原子粒子(例如光子和電子)的奇特活動,並帶來物理學的新變革;同樣的,現今神經科學的新技術,也讓科學家得以向人心更深處探索,了解人類自有史以來一直毫無所覺的真實世界。
以科學證據探索腦內世界
其中一種新科技尤其顛覆了心智科學,那就是於一九九○年代問世的功能性核磁共振造影(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簡稱fMRI)。fMRI跟醫生所用的一般MRI(核磁共振造影)很相似,但fMRI是藉由偵測血流增減,觀察大腦不同部位的活動情形,因為大腦活動會些微改變血流量。
如此一來,大腦運作時,我們就能藉由fMRI得到大腦裡外的三維圖像,定位這個器官的活動情況,解析度高達一公釐。有個說法也許可以幫助你了解fMRI的功能:如今科學家可以蒐集你大腦運作的數據,重建你所見的影像。
科學家利用fMRI取得受試者大腦活動的電磁讀數,進而重建影像,完全不需要參考實際的影像資料。大腦有些區塊會對視線的特定區域產生反應,有些則會回應不同主題。只要合併這些大腦區塊的數據,再用電腦從資料庫六百萬筆資料中,找出最符合數據的圖案,就能重建視覺影像。
此類技術帶來的震撼,就跟量子革命同樣強烈:我們藉此重新認識了大腦的運作方式,以及我們人究竟為何物。這項改革(或至少由改革發展出的新領域)有個名稱,即「社會神經科學」。二○○一年四月,科學家舉辦了這個領域的第一次正式研討會。
榮格相信,研究夢和神話,是了解人類經驗的關鍵。歷史是人類文明中所發生事件的故事,而夢和神話則是人心的示現。榮格指出,夢和神話中的主題和原型,超越時間與文化,始於潛意識的直覺。在受到文明掩蓋、蒙蔽以前,這些直覺掌控了史前時期的人類行為,因此可以幫助我們了解人類最深處的特質。
如今我們得以直接研究人類的直覺,檢視大腦中直覺的生理源頭,逐步拼湊出大腦運作的原理。想真正了解人類與其他物種間的關係,以及人類為何如此獨特,我們必須先了解潛意識如何運作。
以下章節中,我們將探索人類的演化傳承,研究在意識之下運作的那份驚人又奇特的力量。許多我們原以為有意志、理性的行為,其實都受控於潛意識直覺。潛意識的力量,絕對超乎預期。倘若你真心想了解這個社交世界,想克服重重障礙,活出最豐富的人生,就必須了解隱藏在我們內心深處的潛意識,究竟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