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你以為你心疼書裡的主角,但你的淚水是為自己而流
當收到慕姿老師邀約,希望我為她這本新作《過度努力──每個「過度」,都是傷的證明》寫一篇推薦序時,我其實非常惶恐。不僅因為她的書本本暢銷,在整個華人社會有著極大影響力,更因為我對她的特別情感(藉此機會胡亂告白),讓我有著「絕對不能讓她失望」的壓力。然而翻開初稿,出版社書摘大大的兩行標題映入眼簾的那一瞬間,我竟像遭受一記重擊:
「『過度努力』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生逃避,逃避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懂了為什麼慕姿老師要邀請我寫序。因為我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過度努力」的代表。
我和慕姿有著極為相似的求學背景。我們都是別人眼中很會念書的孩子,高中、大學都是自己心中的第一志願,很巧的,還都是同所學校,甚至相同科系。雖然我們選擇了不同的職業,但我們都很努力在各自的領域裡,做到自己認為的「夠好」。
其實「很努力」好像還不足以形容,用「很拚命」也許更貼切些。
不誇張。在我的新聞生涯裡,曾幾度冒著生命危險,完成採訪任務:八八風災時,我與採訪夥伴們只差一點點,就墜入暴漲的陳有蘭溪中,讓罹難者名單上多出三個名字。英國倫敦地鐵連環爆炸恐怖攻擊、中國汶川大地震、日本三一一地震、海嘯與核災……我都在現場。家人曾不只一次問我:「為什麼都是你?」
檯面上我會回答:「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責任。」但事實是:我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別人對我的託付與期望。
當別人說:「我只能靠你了。」我會責無旁貸地擔下一切。因為我不想讓別人失望。不只是主管、同事,甚至包括觀眾、粉絲。那絕對不是一種虛榮感,而是一種被需要的肯定。這種情況在家庭關係中更為嚴重,我無法忍受自己是個「不夠好」的太太、媽媽、女兒。即便沒有人要求我、沒有人批判我,我仍無法放過自己。
就在寫這篇文章的早晨,我先生對從不追劇的我,這兩天居然小小熬夜追劇,笑著說他覺得挺不錯的。但我竟有些罪惡感。
「追劇真的很浪費時間。既然都是熬夜,還不如熬夜工作,反正都要傷身體的,至少要有點生產力。」
「但為什麼你一定要有生產力?」
先生的這句話,頓時令我語塞。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一直覺得「努力」,就是我人生的原廠設定。人「怎麼可以」不努力?
而這也是書中好幾位主角曾說的話。書裡的八個人,分別因為焦慮、恐慌、憂鬱、暴食、憤怒、關係疏離、購物成癮……等問題尋求諮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與祕密。你可能會跟我一樣,有種奇異的感受:他們明明都不是我,卻又為什麼都像一部分的我?
一、購物成癮的小公主:不懂「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二、恐慌症發作的跨國企業高階主管:說「人活著,就是為了追求贏的感覺」,但究竟是「享受贏的感覺」?還是「害怕輸的痛苦」?
三、焦慮又憂鬱的不犯錯小姐:「與其說害怕輸的感覺,不如說擔心犯錯或失敗時,會麻煩到別人。」總是太在意別人的感受而忘了自己。
四、與妻子疏離的鋼鐵先生:所以「只要不在意任何人,就不會受傷害!」當然也不會讓人發現,自己其實「不夠好」。
五、恐慌到過度換氣的自責小姐:人怎麼能不夠好?「這是很丟臉的事。」但嚴格的自我要求,只是為了符合別人的期待,從來不是為了「做自己」。
六、戴著面具的小木偶:當父母無法接受自己的性向,「我要怎麼做自己?」為了交換愛與不被鄙視,只能忘記自己原本的樣子。
七、躁鬱的完美媽媽:自己?「當了媽媽後,沒有自己是很正常的。」一定要先滿足所有人的需求,必須「夠完美,夠有用」!
八、易怒崩潰的總醫師:不「有用」,活在這世上要幹嘛?
透過慕姿老師的文字,你會驚訝地發現:這八個看似無關的人生難題,竟然環環相扣。前者的疑惑,後者像是給了解答,偏偏這答案卻也正是令自己痛苦的來源。這本書像是一部懸疑電影,每個轉場都留下了伏筆。等著我們和慕姿老師一同抽絲剝繭,挖出最內層、連自己都不敢碰觸的真相。
我必須提醒你:這是一本很特別的諮商類療癒書。你以為看的是別人的故事,卻可能一直看到自己的影子。你以為你是心疼這些故事的主角,最後卻發現許多淚水其實是為了自己而流。
那些說不出的苦、無法解釋的痛,在慕姿老師帶領這八個個案,歷經探索、抗拒、覺察、行動的過程中,終於被理解、被看見。也終於讓人明白,「過度努力」的外殼不見得都會用積極做包裝。那些被認為沒用的、抗壓性低的、只會逃避的,若有能力正視自己的心,或許就會發現隱藏在各種情緒風暴下的,其實是個過度努力、想要符合那些並不屬於自己期待的自己。
慕姿老師說,諮商的工作就像個擺渡人,渡人也渡自己。當我闔上這本書,除了第N度落下眼眶無法盛載的淚水,也感謝慕姿老師藉由邀請我寫推薦序的這個過程,提前渡了我。
如果,你也常說「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
如果,也常有人對你說「你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如果,你也害怕「不夠好,是不是就代表自己沒用?」
如果,你也跟我一樣總想著:「我表現得好不好?」而不是:「我好不好?」
我想現在,該換你上這艘船了。
蕭彤雯(前新聞主播/知名節目主持人)
推薦序
過度努力的鏡面,照出不放過自己的你
努力,還要再努力,是為了自我挑戰,超越別人,也是自我期許;完成夢想,達到人生成功的巔峰,這已是許多勝利組的菁英案桌上的座右銘,也是我們追求的模範。
但這本書竟是探討「過度努力」是為了逃避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幾乎翻轉努力的定義,前者是堅毅,後者則是脆弱的語意表達。
這就是心理師觀察到人性最幽微的地方。慕姿既溫柔又直接地點出堅毅背後的脆弱。
「不夠好」,這句話很傷人,也很毒,可惜的是我們很少有防疫措施。
「不夠好」是自我要求完美的焦慮,還是外在造成的壓力?很難說清楚,畢竟整個追求成功的文化裡,哪個不是從小就被父母、師長們以各種形式來告訴你「不夠好」,我們更常被這三個字體罰、辱罵、嘲諷或貶抑。長大後,被職場主管、老闆、客戶,甚至情人或伴侶嫌棄不夠好。男人被唾棄錢賺得不夠多、成就太低,女人被嘲諷不夠溫柔體貼、賢妻良母。好吧,這個社會沒放過任何人,就是指著你的鼻子直言:「你不夠好」。
整個社會,不是虎爸或虎媽當道而已,而是已經建構出隱形的「虎社會」。所以當你有童年逆境,就如雪上加霜,所有的逆境都指向一個原因:「因為我不夠好,所以父母才不愛我」。當這個觀點內化成自我價值時,再優秀的菁英都還是與自卑情結相伴,形塑出各式各樣的創傷因應措施,就像這本書提到的購物欲、冷漠疏離、自戀、暴食症及恐慌症等。
記得,某次在律師訓練所講授家事課程時,我提到許多菁英都帶著童年逆境的創傷,不斷追求學業成就,只為了證明自己是值得珍愛的人。這段話,讓台下不少年輕律師都紅了眼眶。
童年逆境創傷經驗是多樣性的,例如面對高衝突或離異的父母,孩子總是覺得自己不夠好,才會讓父母不幸福,或覺得再努力一點,父母就會變好了;又如假性孤兒的家庭,明明父母都說愛你,但你就是感受不到,父母明明都在,卻無法和父母的愛發生連結,感到難以言喻的孤寂和自卑,只有不斷努力尋求肯定和愛。
我周遭很多優秀的年輕朋友都有過度努力的情形,我總是感到不捨,雖常常告訴他們:「你已經夠好了,可以了。」但這句話的撫慰,往往只能讓他們停留在:「謝謝你看到我的努力」,卻還不到:「是的,我已經夠好了」的感受。
所以,真的很感謝慕姿再度為這群「過度努力」而受累的朋友寫下這本書,提供「不夠好」的治療與防疫方法。她不同以往的書寫,改編真實案例,呈現諮商室的對話,透過個案描述過度努力的情境,讓讀者更貼近自己的經驗,進入自我探索的可能。
大家或許不太明白這本書的切入觀點和書寫方式有多重要,但對於我這個長期從事性別、兒少及家事工作的律師及社會工作者而言,真心感謝她以這方式幫助更多的社會大眾。因為創傷的第一步,就是要覺察它的存在,但我們往往在過度強調「要怎麼收穫,先那麼栽」,或其他許多成功勵志語言中,忽略過度努力背後的創傷;也因成長中許多「不夠好」的印記深深烙在骨血中,而難以分辨創傷的存在和影響,以致必須反覆嚴厲鞭策自己努力的因應模式,才認為自己值得被珍惜、被愛,直到疲憊不堪,也很難找到生命的出口。這本書透過個案與諮商師深入淺出的對話,幾乎提供完整的創傷復原地圖,從探索、抗拒、覺察到行動,讓每位讀者透過故事中個案的諮商經歷,找到自己復原力的可能。
這本書還有個很特別的書寫,就是諮商師和當事人的關係,「她希望,我假裝不知道;而我,沒有戳破。只是和她一起,浸在屬於她的悲傷裡。」「雅文哭得唏哩嘩啦,幾乎岔氣。在旁邊的我,跟著不停掉淚。」「美惠笑了,但是淚如雨下。」「『所以,我本來就是她不要的孩子』……這個痛被挖開了。我們一起待在這個痛楚的洞裡,很深,很深。」
我很喜歡這些描述裡的「一起」。
總有個說法,為避免替代性創傷,或專業者形象,專業助人者要把自己的情緒離個案很遠。但有次半年內發現罹有兩種癌症的平路老師在一場醫療座談會,分享醫病關係時,她說即便只有三分鐘的就診期間,也希望醫生的眼神能望著病人,讓病人感受到醫生的溫暖。有次某醫生看著檢驗報告說:「這樣我就放心了。」她對醫生那句喃喃印象深刻,那意味著醫生和病人是「一起」。她認為如果能夠「一起」,就連疾病都不可怕了。所以我猜想諮商心理師能和個案「一起」,個案應該也會很安心,算是專業者願意付出工作以外的溫柔。
人生總有很多的困境和挑戰,沒人可以無傷無痕地全身而退,俗稱「人在江湖走,哪個不挨刀」,正是這個道理吧。只是,我們如何和自己的創傷安然相處,帶著自己獨特的復原力活著過每一天。不必是成功,只是簡單也活著而已。
賴芳玉(律師)
推薦序
後來的藍天
給慕姿:
讀完書稿後,想起認識的一位女性前輩。
她樣貌出色,學歷傑出,性格謙卑,待人和善,工作能力極佳,備受上司的喜愛與後輩的尊重,每當有人提及她的名字,聞者皆會露出讚賞與欽佩的態度。
某次,我因為工作表現不佳,受到一位長輩的嚴厲批判而難過落淚,她卻拍拍我的肩膀,用兩根手指拉下自己的眼尾做出鬼臉,美麗的圓眼變得細長。這個突兀的情境使我笑了出來,而她也笑著說:「想哭時,記得拉一拉眼睛,眼淚就不會掉下來。」
多年後,她於家中割腕自殺被送醫救治時,眾人才知道,於別人眼中擁有幸福生活的她,中學時受到繼父的性侵,長年生活在繼父的暴力虐待裡。為了逃離繼父,她選擇早婚,婚後卻受困於不孕的憂鬱裡,遭到婆婆常年的言語虐待,與丈夫的關係日漸不合。某次口角爭執後,丈夫動手打了她,家暴成了她的日常,丈夫成了另一個繼父,經常虐打並強暴她,而這些祕密都被她藏在深深的「洞」裡。
在醫院陪伴她時,她說起年幼時的故事:「爸媽在我六歲那年離婚,哥哥跟了爸爸,我則跟了媽媽。離婚後不久,媽媽就改嫁了,她夢想能開始幸福的生活,卻不幸罹患乳癌。每次去醫院看她,離開病房前,她總對我說:『你要乖、要聽話、要努力,如果你不夠好,要是媽媽走了,不但爸爸不要你,連叔叔也會不要你。』那時,我總是做惡夢,夢到媽媽過世了,爸爸不要我,叔叔也不要我。我孤零零地徘徊在醫院的走廊,找不到出口。
「母親過世後,唯一能讓我感到快樂的是到外婆家。繼父常因公出差,我便能到外婆家暫住。當時,半夜惡夢醒來痛哭失聲時,外婆會拉一拉自己的眼尾,對我說:『我的乖女孩,拉一拉眼尾,不讓眼淚掉下來。』說完後,外婆會拉一拉我的眼尾逗我笑,再抱抱我。
「讀中學時,有次在外婆家睡覺做惡夢醒來,外婆一樣拉一拉眼尾,逗我笑,可我卻無法再忍住眼淚。我不敢告訴外婆,在初經過後不久,繼父撫摸我,進到我的身體裡,我感覺身體破了,生出一個藏著祕密的洞。
「後來外婆也離開我了,我更加倚賴洞活著。當繼父再次進入我的身體時,我總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將自己埋到洞裡,拉拉眼尾,對自己說:『我是乖女孩,不可以讓眼淚掉下來。』丈夫打我、強暴我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做。
「幾十年來,我都活在藏祕密的洞裡,不敢走出洞外。」
過後幾日,某個冷冽的早晨,收到她傳來的簡訊:「對不起,我想去說故事給外婆聽了。」
她離開後,我逐漸意識到生活周遭存在許多與她類似的「洞」:成績優秀的男性友人因為無法寫出理想的論文而休學,又因無法適應職場,最終成了繭居族;為了維持完美身形的模特兒友人,反覆暴食催吐,最後食道嚴重灼傷;在社群上展示完美家庭形象的長輩,因顱內出血入院,眾人才知她為了美好婚姻的模樣,忍受丈夫的虐待近二十年……諸如此類。然而,當有人問起他們這些困境時,他們如同前輩最後傳來的那封簡訊一般,總是先說:「對不起。」
但他們到底對不起什麼呢?又為了什麼必須感到抱歉?
我們的一生總在歉疚。對不完美的自己歉疚,為了逃避歉疚,我們不斷努力,卻換來更大的歉疚,只因感覺不夠,無論做得再多,仍然不夠。我們始終認為可以更好一些,為了更好的自己,數度耗盡了自己。
歉疚是一個祕密的洞,我們都曾長久生活在罪疚的深淵裡。
感到歉疚,是否是因為沒人告訴我們,日常的柔軟亦可以承接我們,我們不必挖掘祕密的洞,讓自己墜落下去?沒人告訴我們,傷痕、痛苦、失敗、挫折並非人生的汙點,而是使我們獨特於他者的可能?更或許是沒人告訴我們,生命所遭遇的苦痛艱難,其所留下的傷痕是辨認自己的方式,而非反覆鞭笞自我的刑具?若能沿著這些痕跡,撫摸其紋理,理解並寬容自己,最後即能從傷痕裡映照出自己真實的模樣。
於身體裡藏著無數痛苦祕密的洞,我們最終不必以墜落的姿態,跌進深淵裡。盛載痛苦祕密的洞,也能是條路徑,當我們變得柔軟而微小,真正踏進洞裡,沿著藏在洞裡的傷痕記號,緩緩前行,終能逐步走出傷痛。
閱讀這本作品時,讀見你寫下與我們生命相似的他者,寫下我們對不完美與瑕疵的自我感到歉疚的時刻,寫下讓我們感到罪疚與苦痛的人事物,同時述說著,我們不必選擇反覆刨掘內在傷口來拯救自己。我們可以輕撫傷痕,從傷痕了解並寬容自己,不必與他者為敵,亦不必再透過他者來定義自己,而是學習描繪自己真實的樣貌,並學會接納他者真實的模樣。
除此之外,你亦領著傷痕累累的我們,走入洞裡的傷痕之路,以雙手撫摸那些記號,觸摸其紋理,緩緩前行,最後的最後,得以走到傷痛之外。
於傷痛的外邊,你又以溫柔的目光與細膩話語描繪洞外的世界。原來在歷經血液與眼淚之後,於祕密與傷痕的深淵之外,存在一整片晴朗而澄澈的藍天。
陳曉唯(作家)
前言
隔了一陣子沒有寫作,這次寫的主題,是「過度努力」。
怎麼會想寫這個主題呢?
或許,因為我自己的身邊,以及在實務工作中,我遇到很多「過度努力」的人,這些人對「努力」的堅持、對生命與生存的恐懼,常常觸動我心中最深處的一些什麼。
會被觸動,也或許是因為,在某些人的眼中,我也算是有點「過度努力」的人。
雖然我自己都覺得還好。
(「過度努力」的徵兆之一:別人都說你太努力,但你都覺得,還好。)
從小學開始,雖有機會參加一些比賽得獎,成績也不錯,但對那些獎項與成績表現,我有時沒有太大的感覺或欣喜。就如同當時因為出了《他們都說妳「應該」》這本書,我受邀上廣播時,分享了一個例子:
「最重要的,不是拿到獎項、或是成績名列前茅的那一刻;而是,當拿到這個獎項、名次之後,把它帶回家,然後父母給你一個欣慰滿意的笑容……『我做得夠好』這件事,才算完美地達成。」
我說的這個例子,可能許多人心有戚戚焉,而這的確是我個人的經歷。
從我有印象以來,我和媽媽相依為命,父親時常不在身邊,有時甚至會消失,在親戚間的風評也不是太好。當時,對於有些人來說,父親之於我,就是我人生的那個「but」:
「對啦,她是很優秀,但是她爸爸……」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辦法消化這個「but」。我就像一直背負著原罪十字架的人,不管多麼辛苦、爬到多麼巔峰的地方,那個身上的印記,永遠跟著我、永遠無法去除。
為了消除這個「but」、為了保護媽媽、「讓我們能夠不被別人看不起」,因為我喜歡念書、有一些演講與寫作的能力,於是,我做著會被大家誇耀的事情,維持在大家會覺得「她這樣很優秀」的位置。
只是,從我小學二年級,第一次得到某個比賽第一名時,我就知道,我好像不太會為了這些比賽、成績名次而極為欣喜;我的快樂,都是把名次、成績拿回家之後,看到媽媽滿意的笑容,我才鬆了口氣。
那代表著,就算爸爸讓別人失望、讓媽媽失望,那至少,我可以不讓他們失望,對吧?
我可以和我爸爸不一樣,對吧?
在我決定就讀諮商的那一年,家裡的經濟突逢巨變,我的生活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轉。
從小,雖然媽媽獨力扶養我,生活不算寬裕,但也還過得去;已經開始工作的我,只需照顧好自己,並不需特別擔心家裡的狀況,或是拿錢回家。
沒想到,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需獨力扛下家中的經濟重擔、負債,以及,面對許多親戚的人情冷暖。
這些,雖然從小沒有看得少,但是,當時媽媽已經沒有辦法跟以前一樣,在我前面保護我、照顧我,我必須直接面對這些。
那時,我才深深地感受到,我得努力才行,我只能努力。
從進心理諮商研究所開始,我一改以前念書吊兒啷噹的性格,因為我沒有任何基礎,所以我逼自己得拚命讀書,要趕上身邊同學們的程度。當時半工半讀的我,碩一那一年,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圖書館讀書。
那時候,我覺得念書很快樂,但也很害怕;很擔心自己因為不夠努力,就被什麼恐怖的東西追上,會再度陷入無能為力、覺得自己很糟糕的境地。
每個目標達到時,對我而言,都只能獲得暫時的「鬆一口氣」:既擔心自己做不到,做到了,也無法享受成功,反而會更擔心別人會不會對我過度期待。於是,我沒有真的開心、真的放心的一刻,只能不停不停地向前衝。
於是我才發現,原來我是「冒牌者現象」的典型;而後我的碩士論文,才會寫「冒牌者現象」主題的論文。
這樣的習慣,一直帶著。開始成為心理師、進入職場之後,自然讓我的工作發展有一定的表現:在很短的時間,我要求自己必須要接大量的個案,並且持續被督導,希望自己能夠在專業上站穩腳跟。
但在二○一七年,因為第一本書備受矚目,大量的邀約湧來,習慣滿足別人期待與需求的我,心一橫,大部分都吃了下來。過量的工作,以及仍期待自己必須在專業上有所精進的要求,讓我的身體漸漸吃不消;而二○一八至二○一九年,又面臨了一些考驗。於是,讓我決定停下腳步,重新思考:「我是不是花太多時間,在他人的期待身上?」
當時,有一位對我很重要的前輩,對我說的一段話,讓我印象很深刻:
「你對於自己做錯什麼,或是沒做到什麼,是非常嚴厲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把你當成就像是剛學會走路,搖搖擺擺的鴨子,當牠走不好時,你能稍微溫柔地托牠一下,告訴牠『你可以試試看這麼走』?」
前輩的這段話,讓我回去想了很久,內心有什麼深深地被觸動。
原來,我只有一直往前努力達到目標的經驗;我從來不知道,我能被溫柔對待,也不知道,我需要被溫柔對待。
這幾年的危機處理,讓我習慣遇到困難時,第一個反應是「如何解決問題」,卻從來沒有機會,也沒有想過,我需要照顧一下我的內心,那個可能驚慌失措、或是憤怒傷心,甚至失望的自己。
寫到這裡,或許有些讀者會想著:「哎呀,原來心理師也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的情緒。」
這倒是真的。我的一個心理師好友曾經開玩笑說過:「面對別人的人生,比面對自己的人生要來得容易多了。」
要面對自己內心真正的脆弱與恐懼、改變自己的慣性,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當我們沒辦法與自己的內心接觸,就沒辦法正視自己的恐懼,「過度努力」,只是面對恐懼時的一個習慣,一個想得到安全感的防衛機轉與生存策略而已。
當我們沒有好好地感受與思考,這個「生存策略」,就會非常自動化,讓我們感覺到:「我沒有選擇,只得這麼做;只有這麼做,才能讓我擺脫現在的困境。」
二○二○年,對許多人而言,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一年。我的身邊,有許多非常努力而不敢停下來的人,甚至會迷失在那些努力當中;或者期盼著他人的照顧,或者失望著別人的不包容與不理解,然後在這其中,感受到自己的孤獨與空虛。
所以,我想寫下這本書。
這本書裡的案例,集合了我很多的工作觀察與身邊的經驗,或許你讀這本書時,會覺得每個案例的一部分,都會讓你想到自己,或是身邊的某個人。不過,這本書並不是一本很快地告訴你「你該怎麼辦」的一本書。因為,在我面對「過度努力」的人們,包含我自己時,最困難的,或許不是「我該怎麼做」的方法,而是──
「我腦袋都知道,但心裡做不到。」
瞭解與安撫自己的內心,讓自己有勇氣做出不同的選擇,這,才是最難的。
若在讀這本書時,你有機會靜下心來,能與這些案例的主人翁,一起慢慢地接觸自己的內心深處,瞭解自己內心最柔軟的那一塊:那些情緒、感受;而後,願意給自己一點理解與接納、溫柔與問候,那就是我最想要分享的部分。
這本書,也呈現了心理諮商的部分過程。
關於心理諮商,我的想法是這樣:
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一些傷口。這些傷口,會帶來一些難耐的情緒,這些情緒可能會大而猛烈,讓人無法承受;當我們不知道怎麼處理,我們會隔絕它,用一些方法掩蓋、合理化或淡化它,讓自己能不去面對它,以便讓我們能繼續在生活中撐下去。
而諮商心理師,有些時候,就是從你的願意分享中,感受那些你不敢碰觸的情緒,然後,再將它消化成你可以接受、吸收的方式,慢慢地回饋給你。
而我們,就在這樣的回饋當中,慢慢地理解自己、慢慢地從這些情緒與理解中獲得滋養;我們有機會從這些滋養中慢慢長大,而終於有能力回過頭來,跟那個無法承受如此多創傷與情緒的、內心的小孩說:
「嘿,沒有關係的,
要面對、承受這些真的很不容易。
你一個人撐著、還陪伴著我,真的是辛苦了。
但現在,你不用害怕了,
我會陪著你。」
於是,我們終於有機會,可以給自己一點溫柔,可以愛著這樣的自己。
希望這本書,能夠帶給你一點溫柔與陪伴。
註:本書所提之案例,均經本人同意且大幅改寫,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