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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爛的生命《酸臭之屋》
但唐謨
英國作家歐文・威爾許一九九三年推出了《猜火車》,轉眼已經超過二十載。這部小說在這段急劇變化的歲月中,也被擁戴成一種文化符號。儘管時代在變,全世界的權力資源分配並沒有進步,甚至越來越糟。歐文・威爾許筆下的「猜火車」的世界,也一直沒有消失。《酸臭之屋》是歐文・威爾許繼《猜火車》之後的第二本小說。原題「 Acid House 」 所指的是八零年中期美國發展出的一種舞曲類型,這種舞曲在八零年代末的英國被發揚光大,成為流行音樂的主流。 Acid 就是指藥物,而 acid house 的標準圖案,就是一個黃色的笑臉,彷彿藥物後的快感和愉快。 acid house 從音樂發展成了新的時尚,也把藥物和舞曲結合成一種次文化,一路影響到今天包括台灣的夜店。
藥物主要的功用不過就是為了讓人從醜陋了現實中逃脫,進入另一種比較好的虛擬的現實。歐文・威爾許作品的背景,也正是最慘烈的八零年代。當時的英國首相柴契爾執政十多年,她貫徹美式自由主義經濟,造成大量失業,貧富差距加大。對於活在社會底層的英國人,這是一段痛苦的黑暗時期。他們沒有目標,沒有未來……在現實的殘酷中,只有藥物的世界才是唯一的真實。歐文・威爾許的短篇小說集《酸臭之屋》延續了《猜火車》的主題及精神,描寫八、九○年代英國的底層生活——一群混混,毒蟲,妓女,和小偷的故事;他們的生活,就是性愛,藥物,足球,和暴力,和一個絕望人生。威爾許很喜歡描寫一個人如何把自己搞爛掉,進一步提供讀者思考,這些活在底層的人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儘管《酸臭之屋》描寫不公不義的世界,在威爾許的筆下,也是個奇趣盎然的世界。
藥物的世界,幾乎就是歐文・威爾許的世界。藥物也幾乎建立了整個英國底層社會生態。但是藥物也幾乎把每個人都搞爛掉。社會不公造成痛苦和創傷,於是利用藥物尋求解脫,藥物的供需也建構了底層社會的經濟結構。但是這套系統畢竟是不堪一擊的。與其說是藥物之惡,背後那個邪惡的社會制度更加可怕。《酸臭之屋》的故事,有些帶著超現實的奇幻,那其實就是藥物的世界。例如一個生活爛成一團的足球員遇到了上帝,上帝為了懲罰他對生命的不負責,把他變成了一隻會飛的,而且喜歡吃屎的蒼蠅。這段有趣的故事,彷彿把卡夫卡的「蛻變」放進英國底層社會脈絡,也把一個黑暗的現實「墮落」過程,變得有趣又奇幻。
性別的壓抑,特別是同性戀的壓抑,也是歐文・威爾許批判的重要主題。柴契爾的保守執政,同性戀大受打壓,特別是她最後一個任期中,禁止「宣傳同性戀」的行為。社會對於同志(少數族群)的不友善也可以把人搞爛。書中有個電影狂,他永遠無法從異性戀性行為中得到高潮,於是每天瘋狂地看錄影帶,彷彿電影也是一種可以讓人忘掉痛苦的「毒品」。另一則故事中的變性人,努力在瘋狂的城市尋覓,最後仍然擺脫不了毀滅的宿命。
歐文・威爾許經歷了黑暗的柴契爾世代,但是他的文字依然俏皮伶俐,因為他掌握了底層生命在困境中掙扎,困獸之鬥般的生命力。這些人仍然期待有個更好的人生,只是他們並沒有越挫越勇,而是越挫越「 HIGH 」。標題為「酸臭之屋」的短篇中,仿若科學怪人的閃電異能讓一個廢物青年和一個初生嬰兒靈互換身體,彷彿是要賦予這廢物另一個重新開始生命的機會。這個幽默的故事,當然也是藥物幻覺,但是在荒誕的另一面,我們看到了一個嗑藥嗑昏到已經被「搞爛」的人,企圖重新開始的生命奇想
歐文・威爾許的小說的翻譯,永遠是一個痛苦的學習歷程。書中大量的蘇格蘭俚語,以及粗鄙低俗的字眼,若要適當以中文呈現,簡直就是個費工又費時的大工程,他所用的語言百無禁忌,而且不是「正統」的英國英語,自從《猜火車》一鳴驚人之後,威爾許式的的蘇格蘭語言也變成了時尚。《酸臭之屋》延續了威爾許的語言特質。從一種不正港,不優雅,不協調,甚至充滿冒犯惡意的語言中,建立他的書寫風格,重現他生命中所遇到的,那些被搞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