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名戴著厚手套的刑警謹慎地拿起便條紙,因為在犯罪跡證上留下警方的指紋是一件丟臉的事。刑警使用的指紋採證工具主要是毛筆、指紋採取粉末和日本生產的指紋採取膠片罐,他打開了膠片罐的蓋子後,將指紋採取粉末灑到便條紙上,再用毛筆輕輕地刷拭。這是性侵案的現場,狡猾的強姦犯沒留下任何跡證,現場只有一張便條紙,假如執法單位在便條紙上採取不出強姦犯的指紋,那麼案件搜查會就此斷線。此起案件發生在一九九〇年代中半,監視器尚未普及的年代。
這名刑警是一九八九年警察綜合學校畢業生,雖然他的警察綜合學校畢業成績沒其他人優秀,不過畢業之後,他還是考上了第一六〇期警察機動部隊公開招聘巡警一職。一九九〇年代初期,當時的韓國總統盧泰愚(노태우)政府向犯罪分子宣戰。身手矯健且體力好的刑警均投身逮捕黑社會份子的行動中,效法警察前輩的以暴制暴作風。一九九三年七月是韓國刑警第一次接受指紋鑑識教育,不靠拳頭靠毛筆就能抓住犯罪者的搜查方式引起了警察們的興趣,更甚者,受過指紋鑑識教育的警察們在採取支票上的指紋時,還自行摸索出用熨斗熨燙後採證效果更佳的小竅門。
刑警一切遵循學過的步驟,將毛筆掃過了沾上粉末的便條紙,找出手指頭的汗毛孔特性,最後將採取到的指紋特寫照上呈警察廳。根據當時的法律規定,警察廳負責保管所有存有前科嫌犯及前科犯的指紋微型膠捲。
當時是沒有網路和數位資料庫的年代,所以警察廳職員必須一一比對刑警上呈的指紋與警察廳保管的微型膠捲指紋紀錄,在這起案件中,警察廳職員幸運地發現了一致的指紋,警方得以順利逮捕強姦犯,後續追查該名強姦犯是否涉嫌其他罪行,追查結果指出該名嫌犯有三十多起強姦及性騷擾案件的前科紀錄。除現行刑責外,該名強姦犯被追加刑度。這起案件創下了該年度韓國全國一線警局憑藉指紋鑑識破案中的最佳實績。對此,權日勇眉飛色舞,即便警察廳指紋調查負責人故意發牢騷,「日勇,不要再送案子上來了」,仍然影響不到權日勇的好心情。
除了權日勇之外,還有另一名為鑑識和科學搜查著迷的警察。這位警察曾是一名夢想就讀電視新聞學系的馬山學生,他認為電視節目製作人是一種從無生有的文化創意工作,因此希望出社會能投身電視節目製作人一行,遺憾的是,貧窮限制了他,最後他在一九八三年以第三期警大生身分進入警大。他是同期警生中數一數二的書痴,什麼書都看的他就連未來學大師艾文‧托佛勒(Alvin Toffler)的書也讀得津津有味。他比較韓國經濟發展趨勢與美國社會變化,大膽預測在不久的將來,韓國會發生連續殺人事件。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調查官約翰‧道格拉斯和紀實文學作家馬克‧奧爾謝克(Alvin Toffler)合著的罪案調查回憶錄《破案神探》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約翰‧道格拉斯是全世界第一位整理介紹犯罪側寫師概念與組織體系的人,《破案神探》同名美國影集也改編自他本人的真實故事,他同時也是美國犯罪側寫師之間公認的「教父」。
書痴警察的名字只要聽過一次就很難忘記───尹外出。這不是個常見的名字,字義是「在外家出生」。尹外出時常聽到人說自己名字很特別,不過真的認識尹外出的人就會知道他的思維模式比名字更特別。尹外出於一九九〇年中被派任至首爾地方警察廳鑑識科。
警察大學是為了栽培警察幹部而設立的大學,二十多歲的應屆警大生畢業後會被任命為警衛。這和士官學校應屆畢業生的階級是一樣的。警衛的地位階級等同於派出所所長。在其他警大三期同期生埋首準備升職考試或司法考試時,尹外出從他當時上司───鑑識組長身上習得了鑑識和科學搜查的樂趣,爾後他在鑑識班服勤超過八年。尹外出的職業生涯管理有異於他的同期們,因此升遷速度比他們慢了四到五年。從他警大畢業任職警衛到一九九三年升為警監,其中有八年的時間遲遲無法晉升。
比起無趣的升職,尹外出選擇了有趣的工作。他認為多一名為科學搜查瘋狂的警察並不壞。他在鑑識科工作期間,確信了科學搜查有助減少含冤莫白的無辜者。一九九〇年代初期,在某家旅館中發現一具被勒死的女性屍體,而和死者一起投宿那家旅館的警官男友遭指認為犯罪者,警官男友否認犯行,由於現場未能完善保存,是以無法斷定死者正確死亡時間,最後警官男友被判有罪,事後,執法單位才在警官男友服刑期間抓到真兇。這起案件讓尹外出更加切身感受到科學搜查體系化的重要性。現有的科學搜查方式和全新的搜查方式的落差是尹外出認為科學搜查體系化重要的原因之一。
一九九七年,尹外出當上了首爾地方警察廳鑑識科科長。他向警察廳高層提議將「鑑識系」改名為「科學搜查系」,並且提議在全國一線警局都設立「科學搜查組」。那時韓國警方對於這方面的用語極其生疏、匱乏,CSI──即「犯罪現場搜查」(Crime Scene Investigation)尚未成為警方慣用用語,數十年來警方僅把現場搜查作業統稱為「鑑識」,進行指紋、筆跡和血跡調查的工作人員也僅稱為「鑑識要員」、「鑑識班」,然而「科學搜查」一詞的概念非但包括鑑識,同時包括了分析所有犯案現場跡證以及建構犯罪者特徵的犯罪側寫。
尹外出的行動尚未停止。二〇〇〇年一月首爾地方警察廳科學搜查系出現的第一個犯罪側寫相關職級,正是「犯罪分析組」,由於設立犯罪側寫相關職級是一種全新的嘗試,因此警方內部反駁聲四起,為了減緩爭議,使用的不是「犯罪側寫師」或「行動科學組」這種意義明確的詞彙,改用了犯罪分析組,刻意模糊焦點。
單槍匹馬的唐吉軻德無法獨自取勝,當時首爾地方警察廳刑事科長姜熙洛(강희락)先一步預想到犯罪的未來,大力支持「唐吉軻德」尹外出的想法,非依照一般慣例,由首爾警察本廳率先進行職改,同意了下層首爾地方警察廳先行創立新設職級的冒險行為。職改不可避免地需要投入金錢和人力。公務員組織內的多方競爭、政治角力與互相牽制都會左右到金錢與人力支配。
一九九九年年底,尹外出看中了東部警局一名熱血衝動的指紋鑑識要員,他聽說該名要員憑藉一張便條紙上採取的指紋逮住了強姦犯,美國犯罪心理學家布倫特‧特維(Brent E. Turvey)的著作裡曾提過:「優秀的犯罪搜查官有很高的機率成為優秀的犯罪側寫師。」尹外出看中的要員叫做權日勇。權日勇欠缺的不過一紙心理學碩士學位證書,但他有著對科學搜查的強烈熱情及親赴現場的活力。
一九九九年某個冬日,這位熱血衝動的鑑識要員接到一通來自首爾地方警察廳新設科學搜查系系長的電話。同年年初,首爾地方警察廳將數十年來全國警察使用的「鑑識系」大刀闊斧地改名為「科學搜查系」。一九九六年,權日勇曾和警大學長尹外出有過幾面之緣,因此對尹外出留有印象,不過學長這個稱謂顯得兩人關係生疏。權日勇和尹外出兩人回想當時的對話如下:
「我是首爾廳科搜科科長尹外出。」
「您好,您過得好嗎?」
「這幾年來,我一直留心觀察著權警長你。年紀輕輕卻屢創指紋鑑識的破案實績,你有洞察犯案現場的眼光。」
「您提這些話的意思是?」
「有一份職務叫做犯罪側寫師,主要在分析犯罪者的特性與心理。你要不要到首爾廳來和我一起工作?」
「什麼?我不會說英文。」
權日勇婉拒了尹外出的邀約,「犯罪側寫」(Criminal profiling)是個過於陌生的字眼,一來權日勇不會說英文,二來他在日山的指紋鑑識工作做出了樂趣,也打算像其他公開招聘同期巡警一樣準備升遷考。如果在此時人事異動,權日勇得考慮換部門會帶來的影響。
然而,權日勇和尹外出通話之後,尹外出的一句話──「要放眼未來」,猶如在權日勇的指尖扎了根刺般,不斷地縈繞在權日勇的心頭。煩惱一月有餘的權日勇最後拿起了電話,告訴尹外出自己有心一試。他同意不久後的將來,韓國社會會像美國社會一樣,連續殺人案與隨機殺人案的案發頻率會愈來愈高,警察內部確實需要能解決這一類型罪案的犯罪心理專家。喜出望外的尹外出遂向權日勇詳細介紹職務內容。
二〇〇〇年二月九日,「唐吉軻德」尹外出下達一紙調任令到日山給另一名唐吉軻德,也是韓國警方的第一位犯罪側寫師。
本紀實性書籍紀錄著兩位唐吉軻德創立韓國最初的犯罪側寫組以及追蹤犯罪者的成長過程。借用某位紀實文學作家的表達,本書不單單是權日勇和尹外出兩名人物的傳記,而是觀察著他們以何種態度面對新穎的搜查方式,將其導入警方搜查體系的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