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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2021最新名家譯本,卡繆對疫情下被禁錮人心的鼓舞)

瘟疫(2021最新名家譯本,卡繆對疫情下被禁錮人心的鼓舞)

La Pe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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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編輯說書】林盈志/卡繆逼近議題的方式──小說、論述、戲劇,三者缺一不可

    文/林盈志,|,大塊文化2022年06月02日

    本屆奧斯卡的最佳國際影片獎項由日本導演濱口龍介改編村上春樹小說的《在車上》獲得,電影在台灣上映時引起很多討論,口碑和票房雙贏。而在原著裡僅僅當做背景資訊,但在電影版中成了另一重要改編來源的,是契訶夫劇作《凡尼亞舅舅》。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電影《在車上》原著) 在車上 more
  • 神奇海獅/反正人都難逃一死,美德道義還重要嗎?──卡繆的人生哲理

    文/神奇海獅,|,大塊文化2022年04月19日

    「某些讀者以為卡繆的哲學代表了悲觀與絕望,那只是膚淺的見解;其實,它充滿信念,企圖喚醒人類對生命做最英勇的肯定.......」──《紐約時報》對卡繆的評價。 不曉得大家有沒有過類似這樣的經驗:在一場大病或意外、或親友過世,總之就是在見證過死的邊界後,突然發現你平常很在乎的一些東西,似 more
 

內容簡介

  # 瘟疫是極權,極權也是瘟疫!
  # 卡繆面對疾病與極權的反抗姿態,細緻描繪了人類的反抗精神。
  # 一九五七年諾貝爾文學獎得獎作品。
  # 吳錫德、洪明道 專文導讀推薦。
  # 「我想通過瘟疫來表現我們所感受到的窒息,和我們所經歷時的那種充滿威脅和流放的氣氛。我也想將這種解釋拓展至普遍存在的概念。」——卡繆

  瘟疫逼我們打開眼睛,逼我們去思考。
  世界上一切的惡和這世界本身的真相,也會出現在瘟疫中。
  面對這樣的瘟疫,人們該奉行的唯一口令是反抗。
  — 卡繆 —

  卡繆的《瘟疫》是文學史上的重要著作,每當疫疾來臨,這本書總是最早被拿出來討論的現代文學作品之一。但卡繆不只描寫瘟疫,也將面對瘟疫時人類由一開始的抗拒、否定,之後確認,最後誠實地面對自己面對處境,踏實地將圍困人類的瘟疫加以處理。這太像我們經歷過的一切,先是抗拒疫情,接著否認會大規模人傳人,等到狀況嚴重了,不得不確認遇到大疫,接著才願意誠實面對困境加以處理。經典作品就是有如此的價值,跨越時代反映普世人類,也時時提醒著我們。

  《瘟疫》的故事描述一九四幾年的阿爾及利亞奧蘭城,一位醫生發現城裡有不明的疾病,察覺很多老鼠倒斃路旁,開始懷疑城裡有了鼠疫,上報給政府機關,但政府機關卻不想因此驚動人民,遲遲沒有作為。後來疫情爆發,整個城市封鎖,與外界隔離,小說中的幾位主要角色的邊緣小人物(相對於有權力的官員)各自以自己的方式投入防疫工作。《瘟疫》的故事展現了認識世界的荒謬之外,必須要站出來加以反抗,才能爭取到自己的幸福。小說裡還提到:「追求幸福沒什麼可恥的,但是獨自一個人幸福,就可能會讓人覺得可恥。」標示出這種對幸福的追求,不是個人小利,而是全體的幸福。

  《瘟疫》與《反抗者》、《正義者》同屬於卡繆同一創作時期的作品,卡繆在其札記中稱為「反抗系列」,這系列的三部曲作品以小說、論述、戲劇等三種文類,反覆辯證人類與惡對壘的反抗精神,訴求個人認知上的反抗,面對過分的事物要勇於畫出底限,說不。

  卡繆在一九四〇年創作《異鄉人》時有了寫作《瘟疫》的靈感,當時德國占領了大半個法國,他隨著任職的《巴黎晚報》遷移到克萊蒙費朗,再到波爾多,這種被迫逃難、遷徙、被圍困的感受成了他的靈感。《瘟疫》一方面是真實發生在當時法屬阿爾及利亞奧蘭城的斑疹傷寒,一方面指涉的是入侵法國的德國納粹法西斯政權;傳染病讓人類不得不封鎖彼此,對彼此懷疑,就像法西斯政權,也讓原本自由的人們彼此疑忌,在行動上也被限制、被封鎖。這部小說利用一個城市被疾病困擾的故事,表達一個超越於荒謬的反抗願景:在對抗邪惡的鬥爭中團結的可能性,以及友誼和社群的力量。我反抗,故我們存在。

  卡繆反抗系列三部曲:《瘟疫》、《反抗者》、《正義者》

  卡繆前後花了七年時光,博覽史料及文獻,又靜心思索人類處境。以納粹德軍入侵法國的大逃亡,以及確實發生在他的故鄉阿爾及利亞奧蘭市的疫情封城的真實背景,採編年史方式,寫出這本逼真寫實,人物鮮明,細節詳實的寓言式小說。他曾在一九四二年的札記裡寫道:「鼠疫,意味著痛苦和死亡的恐怖,隔離、流亡,分散,這些都是人的命運。人可能自暴自棄,屈膝服輸,並從中看到懲罰罪惡的上帝之手。但人也可以透過反抗,透過團結一致,重新取得自己的尊嚴及自由。」——吳錫德

  此時此地讀《瘟疫》,我想起二〇一六年電影《正宗哥吉拉》。《正宗哥吉拉》裡沒有英雄般的人,也沒有屬於人類陣營的巨獸與之抗衡,描述的是人類作為集合體和哥吉拉的對決。哥吉拉反映出人類集合體面對災難時的樣貌,包含了僵化但仍不斷自我修正的官僚系統、恐慌而有秩序的市民、試圖解決問題的技術官員、日本政府的外交處境。
  《瘟疫》同樣沒有偉大的故事,鼠疫並非上帝給人類的懲罰,人也並非正義的一方,沒有英雄從天而降拯救眾人。舊時代敘事失效,意義從何而來呢?《瘟疫》在這樣的框架下,寫下另一種版本的人類處境。
  《瘟疫》中有些片段讀來尤其有共感,其中的角色和現下的人們一樣關心著每日確診數。不過,《瘟疫》提供了使人拉開距離的契機,暫時脫離當下的種種情緒,重新對我們正在發生的事賦予評價。
  即使清楚知道挑戰必然來臨,強調理性和責任,《瘟疫》仍保有人的情感和溫度,也許這是給我們這個瘟疫時代的禮物吧。——洪明道

  災難是常見之事,但是一旦災難落到自己頭上,往往難以置信。世界上瘟疫和戰爭不斷頻繁發生,但是在瘟疫和戰爭面前,人們還是一樣不知所措。⋯⋯
  還沒有人真正接受瘟疫的事實。大多數人在意的只是生活習慣受到擾亂,或是利益受到損害。他們因此惱火、氣憤,這些情緒是不足以拿來對抗瘟疫的。例如,他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怪罪當局。——《瘟疫》

  這世界上的惡幾乎都來自於無知,愚昧的善意可能和惡意造成同樣大的損害。世上的好人多於壞人,事實上問題不在於此。人們或多或少無知,這或多還是或少決定了善或惡,最令人悲痛的是自以為無所不知的無知,並自認為有權殺人。殺人者的靈魂是盲目的,若沒有清晰洞見,就不會有真正的良善與崇高的愛。——《瘟疫》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卡繆(Albert Camus)


  一九一三年生於北非法屬阿爾及利亞的勞工家庭,父親在他出生未久便被徵召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身亡,幼小的卡繆被母親帶回娘家撫養。中學以後卡繆開始半工半讀,做過很多工作,雖然生活辛苦,但阿爾及利亞臨地中海的陽光普照溫暖氣候,對卡繆的思想及精神有深刻的鼓舞,後來更成為他「南方思想」體系的象徵,相對於德國思想家所產生的北方思想。

  卡繆大學畢業後先擔任記者,報導許多阿爾及利亞中下勞動階層及穆斯林的疾苦,同時參與政治運動,組織劇團表達觀點。二戰爆發後因在阿爾及利亞服務的報紙被查封,於是卡繆前往巴黎的報刊任職。在阿爾及利亞時卡繆便開始創作戲劇、小說與散文,一九四二年出版《異鄉人》之後開始在法國與國際獲得推崇,一九五七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讚其作品:「具有清晰洞見,言詞懇切,闡明當代人的良心問題。」卡繆在一九六〇年於法國車禍驟逝。

  卡繆的作品多樣,第一階段「荒謬」系列的作品有:小說《異鄉人》、戲劇《卡里古拉》和《誤會》、論述《薛西弗斯的神話》。第二階段「反抗」系列的作品有:小說《瘟疫》、論述《反抗者》、戲劇《正義者》。其他小說作品有:《墮落》、《快樂的死》、《放逐與王國》,與遺作《第一人》,以及戲劇《戒嚴》、改編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的戲劇《附魔者》等。

譯者簡介

嚴慧瑩


  輔仁大學法文系畢業,法國普羅旺斯大學當代法國文學博士。目前定居巴黎,從事文學翻譯。譯有《正義者》、《薛西弗斯的神話》、《反抗者》、《血清素》、《屈服》、《無愛繁殖》、《情色度假村》、《誰殺了韋勒貝克》、《六個非道德故事》、《緩慢》、《羅絲‧梅莉‧羅絲》、《永遠的山谷》、《沼澤邊的旅店》、《如果麥子不死》、《灰色的靈魂》、《落日的召喚》、《地獄之門》、《野性的變奏》、《我,們》、《獨子》、《ROM@》、《調查》、《我生命中的街道:佛朗克的巴黎記憶》等書。
 
 

目錄

導讀——卡繆的「反抗」哲學 (吳錫德)
導讀——刪去所有形容詞——從我們的時代讀《瘟疫》 (洪明道)

I
II
III
IV
V
 
譯者後記——時光擋不住的恐懼,舉世處處奧蘭城 (嚴慧瑩)
 
 

導讀

刪去所有形容詞 —— 從我們的時代讀《瘟疫》


  當我翻開此一版本的《瘟疫》,我們還照常逛街、買賣、旅行;當我闔上時,已經進入全國三級防疫警戒,救護車的鳴笛聲在夜裡越來越大聲,然後漸漸遠去。

  新聞上充斥著淪陷、激增、延燒等字眼,隱喻在這種時候似乎是不必要的了。在《瘟疫》中讓書寫者有所共鳴的角色,或許是公務員葛朗。葛朗是為文字所苦的寫作者,讓人懷疑他是否就是敘述者。在疫情期間,葛朗因投入防疫而停止了創作,歷經瘟疫後,才又重新當起一個書寫者。「這次我刪掉了所有的形容詞」,他說。值此時刻,我也盡可能以這樣的方式來評述。

  歷史中的疫病敘事
  二〇一五年以希伯來文出版的《人類大命運》,在歐美出版獲得巨大成功後,二〇一七年在台灣也引發不少討論。這本書從〈啟示錄〉的四騎士開始,講述瘟疫、戰爭、飢荒和死亡對人類造成的影響。作者哈拉瑞抱持樂觀態度,認為「人類面對流行病束手無策的時代,很有可能已經成為過去了」。《人類大命運》以四騎士消退為前提展開論述,重新思考人類世、人文主義的人本精神以及可能的未來走向。

  不久後的二〇一九年,出現在武漢的病毒才正要引起一場大流行。這意味著《人類大命運》前提失效,我們應該否定他所展開的論述嗎?姑且不論對未來的預測如何,哈拉瑞對歷史和敘事之間的觀察,或許能幫助我們了解卡繆的《瘟疫》在文學史中的特出之處。

  回顧人類和疫病的歷史,我們會發現隨著科學的進展,人類對瘟疫的描繪產生了轉變。《瘟疫》(La Peste)在中國或台灣的某些版本譯為鼠疫,Peste一詞兼具鼠疫、瘟疫的意思。這種桿菌在中世紀造成大量傷亡,不過當時人類不知有細菌,更別說病毒了。這個疫病被認為和空氣、神明或惡魔有關,在繪畫中被擬人成拿著鐮刀的死神。這個時期,醫學並沒有太大用處,不過人們卻發現了隔離的效用,這項措施至今仍然十分好用。

  在如此理解的架構下,瘟疫被認為是無差別的,無論是什麼信仰、身分的人,瘟疫都有可能找上門。然而,隨著醫學知識的累積,西方世界的人們不再認為瘟疫是上帝的懲罰。科技再加上人類社會中原本就有的階級,讓瘟疫變得並非無差別的了。現今一些文本或評論斷言式的宣稱瘟疫是平等的,看起來是一廂情願的。卡繆在《瘟疫》中提到城中和貧民區的死亡率差別,而二〇二一年的武漢肺炎從萬華蔓延開來,同樣也是城市的邊陲。

  直到一九〇〇年代初期,鼠疫仍維持著它的威力。南台灣的「大湖」在日治初期仍稱為「大湖街」,但因為發生鼠疫和後續的人口遷移,不符合街的人口數,於是被取消「街」的資格。卡繆的《瘟疫》出版於一九四七年,場景設在一九四〇年代的阿爾及利亞城市,彼時的人類經歷了西班牙流感 、兩次的世界大戰,微生物學早已透過顯微鏡進入人的視野,疫苗技術也發展到可大規模施用了。在《瘟疫》中,不只有隔離措施,也出現了血清、疫苗這兩項技術物。不過,書中寫到由於工業生產的限制,不可能為大眾普遍施打疫苗,預防注射僅在防疫工作隊員身上使用。我們無法憑藉小說中的敘事,而認為是血清結束了這場鼠疫。相反的,《瘟疫》的敘事方式是無法用簡化的因果推論來詮釋的。不過,隔離、血清、公共衛生系統這些技術物是《大疫年紀事》的時代所沒有或未臻完備的,在《瘟疫》中成為人們「工作」的一部分。
  
  回到字面上的第一層意義
  武漢肺炎爆發之際,《瘟疫》在歐美重登排行榜,不只在文學社群中討論增加,醫師們也在學術期刊上分享閱讀心得。這次人們的閱讀方式和從前大不相同,大家暫時放下隱喻,以書中鼠疫大流行的社會反應,來對照現下疫病帶來的種種改變。

  儘管醫學、科技等條件已有很大的不同,人類對傳染病大流行的反應似乎相去不遠,這使得《瘟疫》當今閱讀起來有如預言。「瘟疫」這個詞彙不單指鼠疫,也包含了引起人類相似反應的其他疾病,例如愛滋、SARS。醫學史家Charles Rosenberg 從《瘟疫》中歸結出大流行時人類社會的三幕劇。先是緩慢察覺及接受疫病,接著開始尋求解釋、處理混亂,最後則是與大眾協商。流行病一方面凸顯潛在的社會結構和問題,一方面逼迫人們選擇哪些是真正在乎的事。

  在哪裡閱讀《瘟疫》影響著詮釋。美國醫師從中讀出政府的延遲反應如何影響疫情,如同書中人們起先對死老鼠的不在意。美國內部的種族議題也再次浮上檯面。不過,卻也有醫師認為中國的積極作為可能減緩了這場大爆發。這讓我再次確認了一項事實:這是頂級的醫學期刊,而非優良的政治評論雜誌 。

  那麼,我們能在《瘟疫》中找到解決現實問題之道嗎?「對抗瘟疫唯一的方法,就是正直」,這是李厄在說服藍柏加入工作時,脫口而出的金句。或許讀者們和藍柏一樣,會想問正直是什麼?在此,法文原文為honnêteté,英譯為decency,彼此之間存在著落差。在書中,李厄的回答是「做好工作本分」。

  此時此地讀《瘟疫》,我想起二〇一六年電影《正宗哥吉拉》(シン・ゴジラ)。《正宗哥吉拉》裡沒有英雄般的人,也沒有屬於人類陣營的巨獸與之抗衡,描述的是人類作為集合體和哥吉拉的對決。哥吉拉反應出人類集合體面對災難時的樣貌,包含了僵化但仍不斷自我修正的官僚系統、恐慌而有秩序的市民、試圖解決問題的技術官員、日本政府的外交處境。日版電影海報中,廣告語為「真實(日本)對虛構(哥吉拉)」,精準而耐人尋味。

  《瘟疫》同樣沒有偉大的故事,鼠疫並非上帝給人類的懲罰,人也並非正義的一方,沒有英雄從天而降拯救眾人。舊時代敘事失效,意義從何而來呢?《瘟疫》在這樣的框架下,寫下另一種版本的人類處境。

  《瘟疫》中有些片段讀來尤其有共感,其中的角色和現下的人們一樣關心著每日確診數 。不過,《瘟疫》提供了使人拉開距離的契機,暫時脫離當下的種種情緒,重新對我們正在發生的事賦予評價。我們能看見《瘟疫》中每個角色的情感和經驗,其中沒有一個是完美的。即使看起來最接近主角的李厄,也透露了他的迷惘。這樣的文本讓我們能和當下的敘事方式做比較,無論是對個人的過度吹捧,又或者極力貶低,相形之下顯得沒有說服力。

  隨著小說推進,會發現當中每個人都是被需要的。看似宗教狂熱到荒誕地步的神職人員潘尼祿,在疫期加入了防疫工作。罪犯寇達深知人們在封城期間的欲望仍存在著,他和聖人般的塔盧在夜晚一起出去浪溜嗹,還邀請他觀賞歌劇。

  正視人的各種面向,擔下責任,或許這就是《瘟疫》作為整體,給我們的對抗方法了。

  那些像瘟疫的事物
  雖然《瘟疫》的神職人員潘尼祿占了不少篇幅,敘事者卻點出沒有人真正相信上帝,卡繆可說是將宗教的神聖性從中剷除了。即便如此,我們應該都能同意《瘟疫》帶給我們的並非全然的虛無,存在本身也不是毫無意義的困境 。或許你可以將努力視為徒然,反正瘟疫會再來。但積極意義的詮釋是行得通,甚至更為有效,《瘟疫》鼓吹每個人的參與。若要用單一詞彙來簡略指稱,可以用「人本主義」來概括這背後的思想系統,卡繆在小說中也對人本主義者自嘲了一番 。

  不過,無論是《瘟疫》在法國出版時的一九四〇年代末,又或者是剛被引進台灣的一九六〇年代,文學評論家大都不是這麼直接的讀這本書,而是在書中尋找像瘟疫的事物。其中一種普遍的詮釋,將《瘟疫》視作對納粹占領時期法國的託寓(allegory)。

  小說全書圍繞著瘟疫進行,單就文本來說,我們可能很難找到相關的線索。卡繆卻留下了可以擴大解釋的裝置,那便是引自《大疫年紀事》的卷首語:「以一種禁錮的情況來反映另一種禁錮的情況,就如同以不存在的事來反映其他任何存在的事,同樣合理。」將出版的時空背景納入考量,以瘟疫來比擬納粹的託寓便顯得合理,出版前不久,法國維琪政權才在一九四四年垮台。

  早期的台灣讀者可能比較熟悉志文版本的《瘟疫》,彼時的情形可說是一個卡繆各自表述。《文星》雜誌以他作為封面,試圖在反共官方立場下偷渡「反極權」。擁護官方的作家時而貶低卡繆或存在主義的反抗精神,時而聯想到民族偉大救星。在志文版本的譯序中,周行之說得保留,葉石濤的〈卡繆論〉 倒是直接了一些。葉石濤讀的《鼠疫》中,李厄被翻譯做相當本土的「劉醫師」,他認為《鼠疫》「在各方面和實際的政治和歷史有關聯。卡繆主張參加的文學,他認為作為一個作家需要參加於歷史和社會動態之中,消滅暴力和不正」。文末,葉石濤甚至寫道卡繆「反對專制政治的獨斷和壓迫,尊重民主主義的公開討論和人性的尊嚴」。

  其時的專制政治指的是什麼呢?可以是中國共產黨,也可以是蔣介石。有趣的是,冷戰時期的反共標語「同島一命」,如今變成對抗瘟疫的團結喊話 。若我們採用這種方式來閱讀的話,當今最大的專制體制又在哪裡呢?

  作為小說的《瘟疫》
  人類對小說的標準隨時間改變,閱讀這本半世紀多之前的小說,我不得不承認有時會㧎㧎(khê-khê)。書中有些對話接近獨白,人物突然滔滔說起自己的故事。以今日的標準來看可能有些不自然,又或者人的說話方式因地域時代而有所不同。不過,卡繆藉由這些獨白,再加上日記、筆記,讓我們得以看見這些人物的自身探尋、在瘟疫肆虐時的情感,以及對處境的思考。

  以小說技術來說,這名外表具有魅力的寫作者 讓我感到驚訝。他在三十出頭便對人類社會有如此透徹的了解,能和我們當今的狀況對照。儘管這是一個無法不嚴肅的作品,他也在裡頭埋藏了一些趣味,使用前作《異鄉人》的細節。而在疫情處於尖峰的緊繃時刻,李厄和塔盧打破了嚴格的防疫新生活,兩人在月光下裸泳。這個段落的意義,直到看完全書後才會浮現。

  李厄、塔盧和藍柏相聚喝酒的段落讓我印象尤其深刻 。在這個段落裡,卡繆呈現了封城時期的枯燥、煩悶。藍柏原本想方設法要離開奧蘭市,透過足球員貢札列斯安排,希望突破封城回到巴黎。但因為封鎖範圍越來越大,計畫屢屢失敗,使他心情煩悶。

  李厄劈頭就說,幫藍柏安排偷渡的那些人不會赴約。對一個遭受挫折的人來說似乎不太體貼。塔盧則試圖安慰藍柏,不要把發生一次的視為定律嘛!  

  藍柏卻回應,不,你們還沒明白,瘟疫的定律就是會一直重來。他一面說,一面用留聲機播放藍調名曲〈聖詹姆斯醫院〉(St. James Infirmary)。這首歌起源不明,有不同版本的歌詞,但都描述著心愛的人死去。在美國南方的爵士喪禮中,〈聖詹姆斯醫院〉是演奏的曲目之一。這首歌在小說前些段落的酒吧裡也曾出現過。接下來,請讓我直接引用書中的段落。

  唱片放到一半的時候,遠處響起兩道槍聲。

  「不是狗就是有人逃跑。」塔盧說。

  過了一會兒,唱片放完了,一輛救護車的笛聲愈來愈清晰、大聲,從旅館房間窗戶下經過,聲音又漸漸變小,終至消失。

  「這張唱片挺感傷,」藍柏說:「今天我已經聽了十遍了。」

  「您這麼喜歡?」

  「不是,是因為我只有這一張。」

  藍柏提醒了他們一項薛西弗斯式的事實,瘟疫似乎永無盡頭。在這樣的時刻,三個人無言相對,音樂和窗外的聲響顯得格外清晰。音樂停止後,藍柏重啟對話,將音樂的重複和瘟疫連結在一起。無論李厄、塔盧或是藍柏,他們都即將要面臨最艱難的時刻。

  在接下來的段落,卡繆描述大量死亡的情景。過多死亡帶來的麻木,以及為了避免疾病傳播,人們放棄追思儀式,只能有效率的進行掩埋。藍柏在前些段落播放的〈聖詹姆斯醫院〉,像是給死者們的輓歌,替無名者演奏的Sí-soo-mih(西索米)。即使清楚知道挑戰必然來臨,強調理性和責任,《瘟疫》仍保有人的情感和溫度,也許這是給我們這個瘟疫時代的禮物吧。
 
洪明道(作家)

譯者後記

時光擋不住的恐懼,舉世處處奧蘭城


  這本《瘟疫》中文譯本於二○二一年中問世,距離卡繆原著出版的一九四七年,之間相隔了七十多年,相似的場景,同樣的恐懼,只不過這一次,封閉的不僅僅是一座奧蘭城,而是整個世界。

  七十多年來研究《瘟疫》的評論者,經常提到這是本寓言式的小說,因為的確鼠疫幾乎絕跡,期間在亞洲肆虐的SARS和在非洲蔓延的伊波拉病毒儘管引起恐慌與傷亡,終究局限在某些地域,卡繆筆下的小小奧蘭城,可以被視為一個縮影、一則寓言。然而,二○二○年開始擴散全世界的新冠病毒,將這本小說的寓言變成了寫實,虛構變成了事實。李厄醫生就在你我身邊,記錄著我們周遭發生的疫情與疫情威脅下的人性。面對這場當代最大、最全面的人類衛生慘劇,《瘟疫》成了我們所有人的紀事。

  《瘟疫》這本小說屬於卡繆的反抗系列創作(小說《瘟疫》、劇本《正義者》、哲學論述《反抗者》),主旨自然是描繪闡釋反抗的內涵與過程。因鼠疫封城的奧蘭市裡,有彼此戒備的恐懼小市民,有想盡辦法要逃出城的投機分子,有趁機發災難財的守衛或商人,有遲遲不肯正視問題的當局和某些醫師專家,這都是人性;但是卡繆看到的更是傾力救人的李厄醫生、自己兒子染疫但堅持一切按照規矩來的法官奧東、埋首研究血清的老醫生卡斯鐵、擔任卑微但不可或缺的疫情統計工作的小職員葛朗、途經奧蘭但被迫留下的記者藍柏……每個人都盡一己之力抵抗疫情,集合眾人之力反抗病菌,這,也都是人性。經由《瘟疫》,卡繆由「荒謬」提升到了「團結」,由「個人掙扎」到了「集體命運」,由「追求小我」到了「完成大我」,再次展現了他如此心愛、樂觀、韌性的「南方思想」(la pensée de Midi)(有關「南方思想」請見《反抗者》)。

  關於《瘟疫》這本書,七十多年來全世界專家學者的評論分析不知凡幾,我有幸作為它的中文翻譯者,只想分享一下翻譯期間的一些心得感想:

  二○二○年翻譯這本書的期間,正值歐洲疫情爆發,歷經巴黎連續三次封城,從春天封到冬天,國內城與城之間斷絕通路,國與國之間封鎖邊境,往來世界另一個洲更是不可能。每天的生活變得簡單而枯燥,出門要填一張外出事由單,不能超過X時間,不能離開家超過X距離,人對時間與空間的感知都被迫產生改變(真的不再需要時鐘、計算時差,像小說中的老人用兩鍋豆子算吃飯時間綽綽有餘)。這段時間內,每天在書房裡與《瘟疫》相對,翻譯到「災難是常見之事,但是一旦災難落到自己頭上,往往難以置信」這一句,心中一震。的確,下個月去義大利的旅遊計畫早已安排好、幾場展覽表演票早已訂好、暑假回台灣的機位早已買好……人如此自以為是地托大,以為可以預先安排、訂定計畫,以為可以掌握現在籌畫未來,殊不知小小一個病毒就全盤打亂推翻,真令人難以置信!

  疫情蔓延,居民的恐慌、物資的短缺、醫療的崩壞慢慢展開,卡繆描述的情況一一實現在現實世界裡。書中的小人物栩栩如生,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生命故事,各自的考量,卻自願集合在李厄醫生身旁,貢獻微小之力共同抗疫,每個人守住工作本分,無關造神,也絲毫沒有英雄主義色彩,這就驗證李厄鉅力萬鈞的那句話:「對抗瘟疫唯一的方法,就是正直。」面對死亡,儘管每個人都是孤獨的,但這是所有人共同的命運,是集體的課題。而這集體的反抗、相知、互助,才是人性感人之處。封城期間,每晚八點鐘巴黎市民打開窗戶,為醫療人員的辛勞和勇氣拍手鼓掌,我每天準時在窗戶前拍手,聽著一整條街掌聲回音轟轟,心裡也想到李厄、葛朗、藍柏、寇達……

  在每天公布的染疫和死亡人數冷冰冰的數字下,扣人心弦的其實是許多怵目驚心的影像。在翻譯《瘟疫》中諸多段落:舞台上扮演瀕死情境的主角真的疫病發作死在台上,觀眾爭先恐後奔逃出劇院。夜裡一列列奇怪的無人電車,載著棺材沿著海邊峭壁駛向火葬場。足球場改建的隔離營區……眼前走馬燈浮現電視新聞畫面傳播的周遭世界真實發生的影像:空無一人如死城的巴黎市區、紐約中央公園搭起的臨時醫療帳篷、因染疫漂流海上的豪華郵輪、中國武漢上千張病床的方艙醫院、巴西聖保羅緊急挖掘的幾千個墓穴、印度燒屍體的熊熊火堆……虛構成真,感今懷昔,只覺得進入一個黑洞,一陣昏眩,直到翻譯到李厄這句話時方才看到曙光:「李厄醫生決定撰寫這篇在此到達尾聲的紀事,為了不當一個沉默者,為了替這些瘟疫患者做見證,為了至少讓他們遭受到的不公和暴力留下一個回憶註記,也單純為了告訴人們在這場災難中學到的東西:那就是,人的身上,值得讚賞的比應受蔑視的多。」

  二○二一年七月中文譯本在台灣上市時,世界各地連同台灣都還疫情險峻,因此這本書不僅是寓言與寫實,更應是警惕與檢討。誠如書中一句:「習慣於絕望比絕望本身更糟糕」,我們沒有絕望的權利,更沒有習慣於絕望的本錢,而應時時刻刻保持卡繆《反抗者》的中心思想,那就是「我反抗,故我們存在」!

  我雖然只是一個譯者,一個語言的橋梁,但衷心希望看不懂法文但能藉由我的翻譯看到卡繆這本書的人,能感受到他傳達的力量。身在亞熱帶的台灣讀者能領略他的「南方思想」,面對疫情團結一心無所畏懼,緬懷逝者關懷傷者,並繼續對生命充滿希望。
 
嚴慧瑩
 

詳細資料

  • ISBN:9789860777093
  • 叢書系列:To
  • 規格:平裝 / 352頁 / 14 x 20 x 1.76 cm / 普通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 出版地:台灣
 

內容連載

以一種禁錮的情況來反映另一種禁錮的情況,
就如同以不存在的事來反映其他任何存在的事,同樣合理。
 
——丹尼爾.笛福*
 
*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 1660-1731),英國記者、作者,《魯賓遜漂流記》的作者。譯註。
 
本書所敘述的這些怪異事件發生在一九四幾年,奧蘭市。根據大多數人的看法,這些事真不該在這裡發生,委實超乎尋常。從第一眼看來,奧蘭市的確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城市,只不過是法國屬地阿爾及利亞海岸的一個省城,如此而已。
 
我們必須承認,這個城市本身很醜。外表一片寧靜,得花點時間才能發掘它和世界各處的商業城市不同的地方。例如,如何能想像一座沒有鴿子、綠樹、公園、聽不見鳥雀拍翅和樹葉摩挲聲音,總歸一句話就是蒼白無色的城市?季節轉變只能靠觀測天空,春天來臨只能從空氣或賣花小販從郊區捎來的花籃得知,是市場上叫賣的春天。夏季時,烈陽把太過乾燥的房舍曬得像著了火,把屋牆覆上一層灰色的塵埃,人們只能關上護窗板,生活在陰暗之中。秋季則相反,大雨加上泥濘。只有冬天氣候宜人。
 
想要認識一個城市,有個便捷的方法,就是了解居民在這裡如何工作、相愛、死亡。在我們這個小城裡呢,或許是氣候的關係吧,這三者都以同樣狂躁而漫不經心的方式攪混在一起;也就表示,居民在這個城市活得百般無奈,只能試著習慣它。居民們勤奮工作,但工作只是為了賺更多錢,他們最感興趣的是商業,按照他們自己的用詞──忙於營生。當然啦,他們也喜歡一些單純的娛樂:喜歡女人、電影、去海邊游泳。但是他們很知節制,這些娛樂都只在周六晚上和周日才做,周間其他時間則設法盡量賺錢。晚上下班後,他們按時在咖啡廳相聚、在同一條大道上散散步、或是在公寓陽台上透透氣。年輕人追求短暫而強烈的刺激,而年紀較大者的消遣只不過是參加滾球協會、交誼餐會、或是上俱樂部玩紙牌狂賭。

會員評鑑

4
3人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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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則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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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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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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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03
瘟疫是卡繆作品,原文非中文,卻能感覺的原文想表達的意思,翻譯得蠻好的,其中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
這世界上的惡幾乎都來自於無知,愚昧的善意可能和惡意造成同樣大的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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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6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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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7
很久未閱讀此類的世界名著,或許機緣(新冠肺炎猖行?),或當人民被限縮其行動,退回不得不正視自己時,大概率不可能拿起此書,好吧。要給自己閱讀世界名著一次的機會。字字細讀,才發現作者的筆觸平靜,甚至帶著旁觀冷言,更可以讓我平心靜氣咀嚼其韻味,對照當今局勢,人性大抵如此,得說服自己大環境變動下是沒有島嶼的。沒有折衷之道,我們必須接受這令人無奈憤慨的事實。別無他方,就好好閱讀名著,品其芬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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