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版序
《藥林外史》於2005年時首次出版,距今已超過十五年了。近日受到東大圖書公司的二版邀請,正好趁此機會對繁體版的全書內容再次核校,並略加增刪,以饗讀者。
有些在初版當中沒有引用的資料,例如田樹仁先生、郭松義教授的研究成果,在「中藥炮製與雷公」、「蒙汗藥、麻沸散與麻藥」等章皆有補充。另外也調整文句的通順度、專業字詞的正確性,期望讓這本書的內容更臻完備。
鄭金生
2021年8月24日於北京
序言
這本小書名為《藥林外史》。「藥林」一詞如同「儒林」、「武林」、「士林」、「藝林」等詞一樣,重心在前一個字,即「藥」字(本書指中藥)。林者,聚也,所以本書的「藥林」,即彙聚中藥相關內容的意思。之所以不用「藥物」或者「藥學」,是自覺其中內容並未局限在藥物本身或藥學內部,用「藥林」一詞更覺寬泛自由。
「藥林」與「外史」相聯,自然會令人聯想到清‧吳敬梓的《儒林外史》。《儒林外史》是小說,講述一些儒林人物的另類故事。而本書並非小說,旨在談史求實,雖然也會涉及到中國藥學史上某些光怪陸離的另類往事,但這些往事皆本諸史料,並無虛構。
既然書名「外史」,則有小說之嫌,為什麼本書還要用它為名呢?這是因為近年史學界(尤其是科技史界)常有「內史」、「外史」之稱。所謂「內史」、「外史」,至今沒有精確定義,一般辭書自然不會收載。筆者揣摩「內史」、「外史」的實質涵義,無非是研究的角度有所偏重而已。以中國醫藥史為例,所謂「內史」,大抵是指中醫藥學術內部的發展史,其著眼點是中醫學術內容在不同時代的傳承演變。而「外史」則側重從中醫學術的外部環境(社會、文化、人文思想等)去探討中醫藥學發展的歷史與原因。
嚴格地說,史學研究應該內、外史結合,才能完整反映一個學科歷史的真實面貌。但由於研究者所受教育和知識結構的區別、研究角度不同,自然而然會形成偏於「內史」或「外史」的差異。筆者畢業於中醫院校,因此從事醫藥史研究時,自然而然多走「內史」研究的套路,即探討中國醫藥書籍、醫藥技術或學術成就及其相關思想的演變歷史。如本書有幾篇就大致不離「內史」的窠臼。這樣的歷史研究,可能對醫藥專業人員有一定的親和力,但對於非醫藥專業的廣大讀者來說,則不免有一層很深的隔閡。
「藥,治病草」(《說文解字》),它是醫生治病的武器,同時又是中國歷代社會的一種物資,來源十分廣泛(衣、食、住、行所用之物,無不涉及),與社會密切相關。尤其是作為社會流通的商品之一,藥品又要經過許多非醫人之手,遵循商品發展的規律包裝打扮、浮沉漲落。因此中藥的社會性其實非常強烈。歷史上的中藥甚至就像戲劇中的演員,有靠真功夫鑄就的「名角」,也有靠社會風尚捧出、炒出的「明星」。從古到今,社會上不斷出現一波又一波時髦用藥風潮,就像演戲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這一齣齣戲的導演並不是醫生,而是不同時代的社會風尚和思潮的影響。坦率地說,歷代本草書記載的藥物功效,並不全來自醫生的經驗。三教九流,都曾經或多或少對藥物的使用產生影響。同樣的藥物,醫家用來治病,道家用於長生,江湖術士用來變把戲、染家用來染色⋯⋯多途徑的用藥知識又互相滲透,故「藥林」從來就不是醫藥獨家的領域!
中國藥物受中華民族文化浸染的程度如此之深,以至於但凡有華人的地方,一樣信奉所食之物有寒有熱、有溫有涼,一樣崇尚食用燕窩、銀耳、烏龜、王八(鱉)。走遍世界各國唐人街的中藥店,人參、蛤蚧、鹿鞭、海馬,多是必備之物。而遵古雷公炮製的招牌,飄著陣陣藥香的中藥店,無不透發著它特有的民族氣息,與華人社會的方方面面聲氣相通。
中國歷代社會不僅對中藥功效產生影響,而且也由「藥」衍生出了許多事物。例如民間借藥之名去塑造「藥王」神像。但如果你追溯各地形形色色「藥王」的歷史,就知道十個藥王中,大概有八、九個不是精通藥物的祖師爺。古代的文人學士,也不時借助藥名玩弄些文字遊戲,於是有各種藥名詩應運而生。鄉曲之間,還流傳著藥物劇,於是一個個草木蟲魚之類的藥物,被塑造成不同性格的人物,演繹著一部《草木春秋》。還有諸多小說中出現的蒙汗悶香、仙草靈芝,就如同武術中的點穴氣功一樣,神神祕祕,似真似幻。
以上諸多內容,在所謂「內史」的藥學史研究中,並未被視為主流,但卻真實存在、又為世人所欲知。筆者限於知識結構的缺陷,對藥學「外史」研究本不在行,但既然這些內容屬於中國藥學發展史不可分割的部分,也就嘗試作一些介紹。本書能否配用當今科技史學界所說的「外史」一詞,筆者尚無多大自信,但卻自信其中的內容,可以輔翼中國藥學史的「內史」研究。
中國藥學史上下數千年,博大精深,涉及古今中外。筆者愧領中國藥學會藥學史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一職多年,卻一直未能組織起大型《中國藥學史》專著的編纂。這本小書雖然也屬於中藥史著作,卻不敢侵占《中國藥學史》一名,姑且以「外史」為名,作為未來大型《中國藥學史》的外編,似乎更得其實。
本書承叢書主編李建民先生之約,納入養生方技叢書,深致謝忱!
鄭金生
2005年5月15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