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注者後記
《大英百科全書草稿》在現象學界是相當有名的草稿,可以當作「胡塞爾速成」來看。大學生的時候就知道這篇文章,郭慰萱的翻譯就是在成大對面的幼獅書局買的,那個時候對胡塞爾認識都是從曹志成來的,在哲學這條路上,他是我的第一位導師。碩士生的時候讀過 J. Kockelmans 的介紹,剛到德國的時候,才真正地(Leibhaftig)看過原文,那個時候還在學德文,零零落落留有一小部分手寫的筆記,幾次搬家都不見了。當時跟每個胡塞爾的研究者一樣,對「超越論的主觀性」感到興趣,找論文題目的時候注意過,學界有種種不同的說法,看似衝突,但都有憑有據。題目難度高,現實上無能力處理,也或許哲學上的難題,大多不是要被解決,而是要被解明的,這是思考方式的不同,就像康德哲學的難題,不會是現象學的難題一樣。無論如何,後來忙於海德格,它就一直留在思想的角落。在胡塞爾這條路上,我的研究方向一向都是集中在超越論的現象學,與現象學的心理學的關係其實比較淺。
在德國的時候,雖然知道現象學心理學的重要性,也聽聞過木村敏的大名。但是一直要到回國後,在陽明大學兼課與蔣欣欣老師合作中,才又重新喚起一些記憶,或許生過病的人對護理師都抱有感激的心情,學界也有「護理現象學」這麼一個名詞,就在如此的機緣之下,重新閱讀了現象學心理學的文獻。現象學與護理學在現實上沒有距離,在學問上仍然在相互理解。當時就抽空著手準備,但是實際翻譯的時候是腦袋空空的,有時候也會自我懷疑,如果說德國哲學的精神是徹底性的話,那麼現象學的心理學顯然是不夠徹底的,翻譯也因而緩慢而猶豫。這次因為學生沅臻在課堂上問到「主觀的雙義性」,在試著回答的時候,過去的一切才又慢慢地浮現。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詭譎的說法相當觸動我心,大概實存都是矛盾的。對於這個曾經關心過的題目,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或許就是把它譯出來。然而實際的完成又過了一段時間,原本的大學生已是研究生、博士生已是老師、老師已是退休教授。一件事要完成還真不是容易的事,清華哲學所的宋沅臻是首先要感謝的,陽明護理的蔣欣欣、國北謢的林千惠與國防醫的劉盈君三位老師也是,從與她們的往來中,自己學習到很多不曾接觸過的東西。胡塞爾的措詞是冗長而枯燥的,雖然用功過的總會留下痕跡,非常感謝她們給與了我完成的動機。就自己來說,翻譯的時候也順便了解曾天從感興趣的部分,其實沿著某個興趣來進行翻譯反而更有收穫。
就翻譯本身來看,這次倒是有三個新的體驗。首先「解說」用逐段注解的方式,思想受到相當的限制,確實是有些自己對胡塞爾的想法或解釋,無法獲得完全的表達,硬要用「解說」與「注釋」來區別開主觀與客觀有點不切實際,但似乎別無他法,要成為完全忠實於原著的學究,其實是很困難的事,它限制了思想。但是換個角度來想,區別開注釋與解說,讀者只要知道一些背景,自己就能解開,不拘泥於一定的解讀,未嘗不是好事。其次,譯本採雙語對照,會讓自己更勇敢地將自身的解釋置於譯文中,自由解釋的空間變大,內心其實相當愉悅,反正細部的問題學者們會討論。當初《現象學的觀念》雖然也採用雙語,但是雙語並不是一開始的規劃,而是完稿之後加上去的,當時雖然興奮但已無法從頭再來過。這次雙語版是預估中的事,譯文相對流暢許多,思想自由反而學到更多,這是出乎意料的事。最後是那顆骰子,大概胡塞爾的學者都知道,在談本質描述的時候,胡塞爾常常以一顆骰子的滾動為例,在譯〈第一草稿〉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顆自己從學生時代就認識的骰子是黃銅製的(Messingwürfel)。
筆者大學的時候不是哲學系本科,研究所的時候上課隨意,所以接受的不是哲學系的現實,而是哲學系的理想,只專注於哲學家的著作,而自由一向是雙面刃,或許關注的地方會有所不同,但肯定是一條漫長而看不到成果的路。這種自由的理想,仍然保留在還有一些永恆的學生(ewiger Student)的德國。去過弗萊堡大學的人,大概都會知道鑲嵌在我們文學一館(KG I)上面那一段亮晶晶的文字:「Die Wahrheit wird euch frei machen」(真理將使你們自由)。其實在從總圖(UB)往文學一館的天橋的轉角處,也可以看到有人原樣地、用比較小的黑色文字,複寫在文學一館的牆壁上,而文字一脫離文脈,就有種種可能,戲謔地來看,「frei machen」是釋放也是解脫,這是現實(real)也是真實(real)。在現象學這條路上,如果沒有很多朋友的幫忙,大概自己也還在摸索。本譯注能順利完成,還要感謝的人很多,自己的老師 Von Herrmann,很多當時的朋友,有臺灣、德國、意大利、日本、韓國、瑞士、印度、阿根廷、南斯拉夫、法國、中國、美國、伊朗等等,不見得能記得每個人的名字,但是還記得每個人說話的樣子。其次要感謝清華大學出版社,在學術上給與我完全的自由,以及編輯劉立葳細心的校對與建議。自己在校對上是偷懶的,尤其當眼睛愈來愈不好的時候就有了藉口,但是所有的錯誤,責任仍然在自己。最後要感謝的是自己的父母親與婷琪、久晏,沒有他(她)們的支持,這本譯著是不可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