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問世以來,近百年間,這類作品可以說林林總總,其中小說斷代史、類型史居多,小說全史也有,然全史鮮有個人編撰者。集體編撰,集眾人之力,能在短時間裡成書,且能發揮撰稿者各自所長,其優勢是明顯的,但它也有一個與生俱來的弱點:脈絡難以貫通。即便有主編者訂定體例,確定框架,編次章節,各章撰稿人卻都是秉持著自己的觀點和書寫風格,各自立足本章而不大能夠照應前後,全書拼接痕跡在所難免。因此,多年以前我就萌發了一個心願:以一己之力撰寫一部小說全史。
古代小說研究,在古代文學研究領域中,比詩文研究要年輕得太多,作為一門學科,從「五四」新文學運動算起,也只有百年的歷史,學術在不斷開拓,未知的空間還很大。就小說文獻而言,今天發現和開發挖掘的就遠非魯迅那個時代可以相比的了。對於小說發展的許多問題和對於小說具體作品的思想藝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看法。史貴實、貴盡,而史實正在不斷產生,每過一秒就多了一秒的歷史,「修史」的工作也會一代接續一代地繼續下去。
小說史重寫,並不意味著將舊的推翻重來,而應當是在舊的基礎上修訂、補充,在想法上能夠與時俱進。我認為小說史不應該是小說作家、作品論的編年,它當然應該論作家、論作品,但它更應該描敘小說歷史發展的進程,揭示小說演變的前因後果,呈現接近歷史真相的立體和動態的圖景。小說是文學的一部分,文學是文化的一部分,文化是社會生活的一部分,小說創作和小說形態的生存及演變,與政治、經濟、思想、宗教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揭示這種複雜關係洵非易事,但它卻是小說史著作必須承擔的學術使命。小說史既為史,那它的描敘必須求實。經過時間過濾篩選,今天我們尊為經典的作品固然應該放在史敘的顯要地位,然而對那些在今天看來已經黯然失色,可是當年在民間盛傳一時,甚至傳至域外,對漢文化圈產生了較大影響的作品,也不能忽視。史著對歷史的描述大多不可能與當時發生的事實吻合,但我們卻應當努力使自己的描述接近歷史的真相。
以一己之力撰寫小說全史,也許有點自不量力,壓力之大自不必說。從動筆到今天完稿,經歷了二十多個年頭,撰寫工作時斷時續,但從不敢有絲毫懈怠。我堅信獨自撰述,雖然受到個人條件的諸多局限,但至少可以做到個人的小說觀念能夠貫通全書,各章節能夠前後照應,敘事風格能夠統一,全書也許會有疏漏和錯誤,但總歸是一部血脈貫通的作品。現在書稿已成,對此自己也不能完全滿意,但限於自己的學識,再加上年邁力衰,也就只能如此交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