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九九五年夏末,英國媒體終於看到了昆汀.塔倫提諾的第二號作品,也是那時,我們終於明白自己究竟看到些了什麼。此前我們當然都聽了不少流言蜚語,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說有位曾在錄影帶出租店工作的店員,去年春天竟在坎城影展奪下大獎。#
說真的,那時我們都在努力跟上大西洋兩岸逐漸形成的昆汀熱潮。早些年前,我在臭名遠播的倫敦電影節看了《霸道橫行》(Reservoir Dogs),看到金先生抽出剃刀的那一幕,不少觀眾厭惡地噘起嘴,起身離席。我們這些剩下的則是一直黏在位子上,被嚇壞了又著了迷。
當時大家的確認為《霸道橫行》很不錯,但《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在倫敦首映的那一夜,才是真正的前所未見。那種狀態可不是尋常電影院裡的肅靜莊重,而是如同搖滾演唱會般的腎上腺素爆發,是雲霄飛車無情的攀升和墜落,或是猛烈的藥效瞬間發作。整部片就像一場瘋狂的頂尖宅男兄弟會入會儀式。在電影開頭,當亞曼達.普拉瑪(Amanda Plummer)像瘋子一樣揮舞她的槍,緊接著是衝浪吉他之父迪克.戴爾(Dick Dale & His Del-Tones)一曲〈蜜色羅小姐〉(Misirlou)猛烈的旋律襲來(整段曲調都是如此狂暴且令人暈眩),我們這些觀眾彷彿通了電一般,無法控制地鼓掌叫好。
而當約翰.屈伏塔(John Travolta)飾演的文生,雙手顫抖拿著足以穿透犀牛皮的針筒,準備朝鄔瑪.舒曼(Uma Thurman)扮演的米亞.華勒斯刺下去,她蒼白的臉上沾滿了鮮血和海洛因鼻涕,此時,席間真的傳出了觀眾的尖叫聲,他們驚嚇、畏懼,不是因為視覺特效,而是被那種恐怖與幽默的混合所震懾。我們笑是因為我們還活著。
那晚電影散場時,我們都覺得自己好像醒了。
從第一號作品到第二號作品,昆汀.塔倫提諾自那之後,始終是個有自己一套操作定義的的藝術家,就算有人拿槍指著他的頭,他也拍不出一部循規蹈矩的電影。
昆汀・塔倫提諾只能是昆汀・塔倫提諾,他那些喋喋不休的角色就是他的正字標記。
他發跡的故事為人津津樂道。他本來只是個加州曼哈頓海灘的錄影帶出租店店員,整天爭論經典邪典電影和歐洲大師導演的代表作,卻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繼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之後在熱門影院最活躍的新人物。當然,實際情況比這複雜又有趣多了,但重點就是如此。當時,這讓每個懷抱電影夢的圈外人都見到了一絲絲可能性。
昆汀.塔倫提諾神話的關鍵是——大家都對他寄予厚望。他就是影迷中的彌賽亞。
他的電影是誕生自電影的一道聲音。他看過世界上所有的電影嗎?也許還沒有,但想必已經接近了。賽璐璐片在他的血管裡奔流,如果用刀片把他切開,流出來的都會是電影。《黃昏三鏢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仍然是他目前最喜歡的電影,不過他什麼片都看,即便是在最髒亂還專播恐怖片的露天汽車電影院裡,都有辦法像藝術片愛好者一樣挖到寶藏。
謝天謝地,他堅持自己的邪典,更成熟,而且從未妥協。他的第八號作品《八惡人》(The Hateful Eight)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他是好萊塢至今依舊無法理解的悖論,藝術與商業、人渣與人道、暴力與歡笑的珠聯璧合。這些故事用不同的技巧大獲成功,卻又讓人覺得真實。這是他的天賦,把電影的幻想與生活的節奏融合在一起,然後看看結果會是如何。
翻玩自己熱愛的電影類型一直是他進入故事的方式,這些經典元素包含了犯罪、恐怖、西部與戰爭電影,還有這些類型的延伸。誠然,這些電影講述的都是關於人類做的蠢事,關於團聚分離,關於溝通、語言、暴力、種族、幫派倫理和正義的怒火,關於重塑形式、與時間共舞,還有關於那奇異又費解的美國。
許多導演不知道該如何闡述自己的創作過程,但昆汀不同,在採訪時相當伶牙俐齒。他回答的每個答案,都像是引用腦子裡一部早已寫好的自傳。沒有人比昆汀本人更擅長評論昆汀的作品。他的自我就像道奔騰的瀑布,而且渴望不斷超越。
不過要小心,他也很擅長把自己推上神壇,而這正是有趣的地方。這本書不僅是歌頌他的職業生涯,同時試圖解碼這位消防栓在訪談中口吐的各種答案,並分析他至今仍舊相對紮實的作品中,有哪些靈感和連結融入作品,又如何使這些作品與眾不同。
無庸置疑,他早已用行動證明了自我造神。他每推出一部新作品就會引發一波新的爭議(並疲於駁斥各種關於暴力、種族主義和道德污染的指控,畢竟他的電影在道德上處於灰色地帶),而過去二十五年間,他早已經拍出了好幾部當代最具代表也最令人難忘的電影。
正如約翰.屈伏塔在《黑色追緝令》裡扮演的好奇寶寶殺手文生讚美奶昔的台詞,這些電影「真他媽的超棒!」2
該是進入角色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