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拜根興(陝西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
去年9 月收到樓正豪君發來信息,希望我給他翻譯韓國學者權悳永教授的著作作序,不久收到譯著列印本,但當時卻有點為難。究其原因,權教授是韓國學界研究古代中韓關係史的代表學者,二十餘年前我在韓國國立慶北大學留學,權教授是博士論文答辯的五名答辯委員之一,他是我的座主;回國後我多次赴韓國學術交流及出席國際學術會議,權教授亦頻繁來西安等地學術考察,我們時常見面。期間曾收到權教授贈送的《在唐新羅人社會研究》、《譯注 三國史記》(全五冊)、《新羅的大海:黃海》、《韓國古代金石文索引》,以及這部《古代韓中外交史:遣唐使研究》,深切感受到權教授是一位專注學問、勤於耕耘、著作等身、熱情好客的學問大家。《古代韓中外交史:遣唐使研究》(以下簡稱《遣唐使研究》)是最早收到的贈書,更因其主旨與我的專攻方向貼近,故在韓國撰寫博士論文過程中曾仔細拜讀過,也引用參考了許多。只是要我給權教授著作的譯本寫序確實感到有點唐突,這主要表現在深感自己在古代中韓關係研究領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給之前學習參考過的著作作序是否妥當?即就是要作序,給留學時節同窗前輩(權教授也是韓國國立慶北大學畢業)、老師的書作序,是否有「僭越」不禮貌之嫌;雖閱讀過權先生的大著,正豪君全文翻譯,自己寫序能否將其詮釋到位?不過,一段時間過後,正豪君發來權教授的信件,看到權老師非常歡迎並極力推薦我給他的譯著寫序,而正豪君本人對此亦一再堅持,我和同學院的幾位同行老師談及此事,他們都說如果是譯著的話,就不要有過多的顧慮。就這樣,我對寫序的事情才有所釋意,覺得通過通讀譯著,也是一個和權教授再次交流、學習的機會。
當然,樓正豪君之所以能夠獲准翻譯權教授的著作,也和他博採眾長的學緣、扎實認真的治學,以及高水準的韓語讀寫翻譯能力有關。正豪君在西安長大,本科就讀於浙江大學中文系,碩士留學韓國著名高等學府高麗大學歷史學系,博士階段又在復旦大學歷史系深造。好像2008年左右,他就和我聯繫,還利用放假回家之間隙,專門到陝西師範大學找我。2010 年秋天,筆者出席有關中韓學界聯合在西安舉辦的國際學術研討會,正豪君擔當大會翻譯,贏得與會專家的一致好評。他亦曾多次陪同權悳永教授、卞麟錫教授、朴大在教授等韓國名流學者來西安等地參觀考察,我們見面都有交流。他撰寫有關高句麗移民的論文也在我們學校編輯的《唐史論叢》上發表,特別是正豪君的博士論文《朝鮮半島「羅末麗初」時期的禪僧研究》,和我的研究領域較為接近,故而談論的話題也多,時常為他的一些高論所吸引。正豪君最近幾年搜集寧波、舟山一帶的古碑石文獻,頗多辛苦,但收穫似很大,這些也是我非常關心的議題。總之,正豪君付出努力和辛苦,精心翻譯權教授的這部學術著作,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對中韓學術交流的一大貢獻,應該給予支援推介。
言歸正傳,先談談權教授的這部東亞古代史領域的經典名著所涉及問題。
《遣唐使研究》是權教授在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獲得博士學位的畢業論文,後經精心修改補充,於1997 年在韓國學術權威出版社一潮閣出版。記得2000 年夏秋之際,筆者應邀出席在韓國慶州舉辦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和權教授見面,當時榮幸地獲得權先生贈書。為不辜負贈書之雅意,筆者在回國之後的2003 年即撰寫書評,將其介紹到國內學界,評介文刊登於榮新江教授主編的《唐研究》大型學術集刊之上。就是說,在我評介該書的文章中,對權教授《遣唐使研究》已有較為詳細論述。在此特別需要提及的是,該書是韓國學界第一次全面完整,真正意義上將往來於朝鮮半島與唐朝的朝鮮半島使節界定為「遣唐使」,並做了充分論證的學術專著。同時,該書運用現存韓、中、日三國文獻及考古資料,並參照韓、中、日三國學界的已有研究,對涉及唐與新羅、百濟、高句麗使者往來涉及的人員、職官設置、往來名目界定、陸海路線、往返所需時間、在唐期間的活動等,均做了頗有建設性的論述,堪稱韓國學界研究古代韓中交流史全景式的百科全書。當然,我在評介文中也曾提到:「和韓國大多數學者一樣,權氏尊崇自上世紀初以來,韓國學界奉行的民族主義史學宗旨,依據新羅末留唐賓貢進士、著名文學家崔致遠〈謝不許北國居上表〉一文,以及朝鮮時代實學派代表人物柳得恭在《渤海考》中,將渤海、新羅關係界定為韓國古代史的『南北國時代』學說,進而把渤海歷史歸於韓國的歷史範疇;該觀點現已成為韓國學界的主流論點,一般的學術著作、通史,大、中小學的歷史教材都是如此表述的。針對這種觀點,我國著名東北亞古代史專家王小甫教授,已故王建群教授均有專文駁論,高句麗史研究專家耿鐵華等學者也曾在其論文中提及,韓國學界的文安植等人也對此提出疑問,故筆者不再贅言。」也就是說,權教授將渤海納入古代韓中外交史的範疇之內,這與中國學界的看法存在分歧。對此,我們應予以關注。
不過,雖然《遣唐使研究》出版已是二十餘年前的事情了,但仔細閱讀譯著,在原著的基礎上,權教授還增添了一些新的史料和內容,足見原著作者對出版中文譯著的重視。如第39 頁、第256 頁引用中韓學界有關「唐萬年宮碑陰題名」中,對赴唐新羅使節「金仁問」隨唐高宗前往萬年宮避暑關聯研究;第79 頁引用新出〈唐故振武監軍使贈內侍楊公夫人譙郡曹氏墓誌銘〉史料,探討唐僖宗乾符元年赴新羅傳達唐帝登基敕令事宜,彌補了中韓史書對唐僖宗在位期間唐與新羅往來記事絕少之欠缺;而這篇墓誌銘收錄於2005 年三秦出版社出版的《全唐文補遺》第5 輯之中,顯然,其應為原著作者增加補充的部分。第131 頁探討陳子昂撰寫〈館陶郭公姬薛氏墓誌銘〉提及的新羅人薛氏,引用韓國啟明大學盧重國教授〈新羅時代姓氏的分枝化和食邑制的實施:以「薛瑤墓誌銘」為中心〉(《韓國古代史研究》第23 輯,1999 年),這也是新增加的內容。除此之外,第170 頁原著作者引用他本人2011 年發表於《韓國史研究》第153 輯上的〈韓國「君子國」稱號的形成〉論文,第171 頁探討唐乾陵章懷太子墓《客使圖》壁畫中「鳥羽冠」使者所屬問題,引用韓國首爾大學盧泰敦教授2004 年在韓國該校出版部出版的《從「禮賓圖」看高句麗》一書,第185 頁引用筆者發表於《東北史地》2008 年第2 期〈百濟遺民禰寔進墓誌銘關聯問題考釋〉論文;第187 頁論述唐代杭州、明州擔當遣唐使往返主要港口事宜,引用原著作者2004 年發表的〈江蘇省、浙江省地方的新羅人遺跡和他的社會組織〉論文;第190 頁引用韓國東國大學尹明喆教授的博士論文,以及鄭振述、原著作者本人2009 年、2012年刊出的論文。與此相同的事例在譯著第46 頁,第129 頁,第122 頁,第191 頁,第204 頁,第258 頁,第262 頁,第263 頁,第266 頁中都有明晰的詮釋。就是說,原著作者並非只是將二十餘年前的原著一成不變地拿出,而是做過精心的補充修訂,增加了學界研究的最新成果,進而某種程度上也使得本書站在這一研究領域的最前沿,成為迄今為止探討唐朝與朝鮮半島關係,即朝鮮半島古代遣唐使必須參考的集大成著作,當然也體現出原著作者對出版這部譯著的用心和努力。
對於正豪君的這部譯著,我認為有以下幾點值得推崇,並與譯著者共勉。
首先,中韓建交近三十年來,雙方的學術交流形式多樣,對雙方重要學術著作的翻譯介紹也多有呈現,體現出雙方學術交流的深度與潛力。毋庸置疑,學界對於韓國古代史名著的介紹翻譯還很不夠,在許多方面都有待加強。雖然韓國古代史的一些重要論文和論著也引起學者們的重視,但看到的譯著卻只有金相鉉《新羅華嚴思想研究》(敖英譯),張寅成《百濟的宗教與社會》(全瑩等譯)等寥寥數種。正豪君翻譯權教授的著作,無疑可讓國內不熟悉韓語的師生瞭解韓國古代史學界相關領域的「他山之石」,對韓國古代「遣唐使」的派遣制度、活動、往返路線等問題有更加明確的認識,促進國內學界古代中韓關係史研究的深入。
其次,這部《遣唐使研究》原著347 頁,翻譯為中文後A4 紙列印稿也有300 頁之多,又因原著為純正的歷史類學術著作,將其由韓語譯為中文,譯著者的辛苦可想而知。如果沒有鍥而不捨的精神,這種曠日持久的冷板凳作業是不可能完成的。從譯稿總體看,譯者既忠實原著,在某些方面最大限度詮釋了作者所要表達的學術意境,又很好地將原著所要表達意思完整地呈現給讀者。不僅如此,經過譯者創造性的工作,譯稿高標準做到了譯著應當有的「信、達、雅」,更加符合中文讀者閱讀口味,這一點值得推崇和讚賞,相信讀者在閱讀這部譯著過程中也會感受到這一點。
其三,中韓學界對一千餘年前雙方的交往,特別是牽涉到一些現今雙方學術界頗多關注所謂的敏感問題,譯著在忠於原著的前提下都能很好地處理,如此既保證了譯著的話語體系完整,從中也可看出譯者對中韓學界理念差異點的熟悉與掌握。當然,權教授原著依據現存韓、中、日史書的記載,對一些問題的探討,真正做到了學術研究應有的客觀真實。相信中韓雙方通過翻譯對方知名學者的學術著作,瞭解各自在一些問題上的觀點看法,為更深入的學術交流創造條件。另外,原著中除過製作大量的表格之外,沒有看到插圖照片之類。而譯著在完整體現原著數十頁表格之外,還增加了例如「金仁問墓碑殘片」、「新羅聖德王陵」、「初月山崇福寺碑殘片」、「山東半島登州守城」、「甘山寺阿彌陀如來像」、「章懷太子李賢墓墓道東面《禮賓圖》」、「太宗武烈王陵碑龜趺螭首」、「《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書影」等關聯文物遺跡等照片,圖文並茂,有利於讀者解讀書中所要表達的內容。如此涉及的文物遺跡及其他關聯照片,如果可以找到更多切合書稿內容者,筆者認為還可再增加一些。
總之,正豪君將權教授的經典學術著作完整清晰地展現在讀者面前,為深入瞭解韓國古代史學界探討東亞歷史時期獨特的「遣唐使」現象提供了新的解讀和感受。筆者從權教授的原著及正豪君的譯著中學習到了很多,在此也感謝兩位學者付出的辛勞與努力,謝謝他們為東亞「遣唐使」研究領域產出的豐碩成果。期待正豪君在以後的學術探索歷程中再接再厲,翻譯更多韓國古代史方面的韓文名著,為中韓學術交流做出更大的貢獻。
是為序!
2021 年11 月8 日於西安南郊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