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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飛行童話鳥
知名兒童文學作家/桂文亞
「與眾不同」是「美麗的錯誤」嗎?
〈小紅〉是一篇富有想像力的童話,不單幽默溫馨,更隱含著令人深思的主題。
故事一開始,主角小紅就遭遇了書店裡各種紙類的揶揄和嘲笑,因為她是一張「不像紙」的皺紋紙,所有平整的紙張都認為她畸形、奇怪、醜陋、可怕和有遺傳病,在「人云亦云」的情況下,受「熨斗美容整型」後的皺紋紙小紅,「看見愈來愈陌生的自己,一方面歡喜,一方面又懷疑:這樣真的比較美嗎?」
故事進入了層層思考:如果換做你,面對鄙夷和歧視,會屈服嗎?面對壓力不得不接受改變,又當如何自處?
幸好,高明的作者不但讓故事有了新的轉折,也在重建皺紋紙小紅生命價值的同時,帶領讀者交叉穿行於童話和現實世界,體會人世間的溫情。
孫晴峰大學三年級開始寫童話,她一向特立獨行,崇拜愛因斯坦,個性不羈,思想前衛,做起學問又自律嚴謹,自稱「一向喜歡不大尋常的東西」,因此她在一九八○年代初兒童文學研究者眼中,是最具原創性與開風氣的先鋒童話作家代表。而作於一九八六年的〈小紅〉,在結構上層次豐富,空間穿梭自如,因此榮獲了當年第九屆《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文學獎童話首獎。
本書的第二篇童話〈鴿子的故事〉,這又是一個別出心裁且「別有用心」的童話:一隻出生不久便被嚴格訓練的馴服信鴿,是如何從一場意外中發現自我、重新肯定自我?一如既往,孫晴峰童話少見「說教」的斧痕,她的童話都「很鮮」,很有趣,現代感強,常有出人意表的結局。
〈鴿子的故事〉以只能用腳生活、被馴化的鴿群做為反襯,來強化因故不能飛翔的鴿群對自由的無限嚮往;並思索具有飛翔能力的鴿子,如何在本能之外超越飛翔的意義,探索生命更深邃的價值。
孫晴峰的童話之所以常讀常新,是因為她有著高闊的生命追求與理想,就自然而然在作品中體現出動人的力量。我仍然在想,孫晴峰如果專心於創作,而不是一逕追求「學問」的旅美大學教授,童話王國裡,必定又多了一隻翱翔彩雲間、很有哲學先知派頭的童話鳥。
嗨!孫晴峰,期待你的「回歸」!
作者的話
兩個故事的「故事」
我寫〈小紅〉和〈鴿子的故事〉的時間和地點,相差了七年和一萬兩千四百公里。
〈小紅〉是一九八五年左右寫的。
當時我甫自美國回來一年,回到《民生報》兒童版──我從大學四年級下學期便開始工作的單位。報社的大辦公室分組坐了二、三百位記者和編輯:寫稿的、看稿的、開會的、聊天的、講電話的,人聲嘈雜。
我看到《中國時報》公布「人間副刊文學獎」將新增兒童文學獎的消息,十分心動。
但是手裡握著筆,頭腦卻一片空白。
「如果我是個能寫的人,」我想著:「什麼題材都能化成故事,什麼環境都能寫作。」這樣一想,當晚能不能寫出來,便是一個自我定位的考驗了。茲事體大。
嗯,皺紋紙如何?它的樣子不普遍,有點意思,我也立刻聯想到小時候老師教做的康乃馨。母親節的時候,佩帶紅康乃馨表示母親健在,白色則代表母親過世,那一半紅一半白會是什麼意思?我想著,是了,繼母!如果繼母如生母,不就是這個意思嗎?的確,怎麼從沒人想過母親節那天該感謝繼母呢?
我一直都為繼母抱屈。著名的童話裡,像是〈灰姑娘〉、〈白雪公主〉、〈糖果屋〉,都是惡毒繼母虐待可憐的主角,令人痛恨。是了,我可以用這個故事為繼母平反了。
〈小紅〉便是這樣在《民生報》嘈雜的辦公室裡寫出來的。
寫〈鴿子的故事〉時,大概在一九九二年, 我人在波士頓;兒童文學研究所畢業後,想在美國再待上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出版英文的創作。工作不易找,只能在中國城一家很小的中英文雙語報紙(員工只有三人)找到一職,還得負責拉廣告。我每天做不喜歡、不擅長的工作,而自己的專長又無法發揮,就像鳥有翅膀不能飛,反而被迫著要用細細的腳走路一樣。〈鴿子的故事〉便反映了當時無奈的心情,也想為這樣的困境找出路。
這兩個故事,寫作的時地相差很遠,角色截然不同,情節安排也無雷同之處,但是當我把這兩個故事並排著看,卻看到了以前沒覺察到的相似之處。
這兩個故事討論的主題都是關於自我的定位:如何在逆境裡保有自我,肯定自己。這些也的確是我寫作以來一直關切的議題,也是在成長過程中不斷思考的問題。
寫完故事,要過一段時間,我才能像讀者一樣去感受它。也因此,隔了二十年,我反而比創作當時更能「經驗」這兩個故事。
〈小紅〉在一九八六年得到《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文學獎,是第一屆也是最後一屆的童話獎。我現在格外珍視這個故事,因為父親喜歡。
故事發表不久,我接到一位女士的電話。她劈頭便問我該怎麼做一朵半紅半白的康乃馨。我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一切出於想像,我壓根兒沒想過該去實驗一下,看看它的可行性呢。
我不好意思的問她為什麼要知道。
她說,她的先生有兩個前妻留下的女兒,和她處得很好。姊妹倆看了〈小紅〉,便很想學故事裡的小男孩,做朵一半紅一半白的康乃馨給她。
我聽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我再怎麼有想像力,也想不出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