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
白色的天空
好幾年前,朋友百合還很年輕的時候(她現在還是很年輕喔),曾在兒童文學學會當祕書。有一次,她在為小朋友說故事時,隨口問了一個問題:「天空是什麼顏色?」沒想到,竟然有小朋友舉手說:「白色。」
百合嚇了一跳,事後聽到她轉述的我也嚇了一跳。
這位小朋友怎麼說得這麼「誠實又篤定」呢?我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很少注意天空?而在少數抬起頭的時候,又恰好都只看到「被白雲稀釋了」的天空?
妙的是,我之後發現,在都巿裡,「白色的天空」並不少見,想看到純正的「藍藍的天」,反而需要碰到好運氣呢!那一年秋天,我甚至發現,年輕時一到深秋,總是湛藍深邃、藍得好像要把人的靈氣都往上拉高好幾公里的天空,竟然不知躲到哪兒去了?秋天的天空,變得很淡、很淡(是天空老了,還是我也忘了抬頭?)
我的腦海裡出現一位憨憨的小朋友……我的「靈感天線」直覺他能引出一篇好故事。只是,是什麼故事呢?我不知道。
二○○六年,「流星沒有耳朵」這六個字,像流星一樣,閃過我的腦海。我立刻想起那位小朋友!這麼可愛的小朋友,如果碰上一顆老是聽錯話的流星,應該會激盪出一篇幽默、逗趣的故事吧?我沒有預寫大綱,就順著情節往前,在靈感的岔路中摸索著往下寫。
很幸運的,這篇故事獲得九歌九十五年度的年度童話獎。重看故事,我總覺得它可以沉澱出更多的情感。二○一○年十一月十日傍晚,我走過臺電大樓,夜風迎面撲來,強勁有力,好像在推著我、阻擋我、不讓我往前走,要把我整個包裹起來……我逆風前進,「靈感天線」忽然從這強悍、不講理的夜風中,捕捉到一幅畫面。回到家,我把主角安安改成一個「不語者」,一個不肯說話的孩子。終於,故事在一路狂飆中,找到了可以停頓、穩住的錨。第一次,我用詼諧的筆調寫出了一篇略帶感傷的故事。
對了,我後來發現:湛藍的秋天並沒有消失,它仍然默默的等在那裡。人間的情感也是一樣的吧?即使逝去了,也一直都在──只要我們的心沒有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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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可能的圓滿
國立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教授 杜明城
根據卡爾沙根(Carl Sagan)科幻小說所改編的電影《接觸未來》(Contact),描述一位天文學家從小喜愛凝望星河,諦聽可能是外星球傳來的聲音,藉以思念亡父。後來她有幸參與太空計畫,穿越了「蟲洞」,降落在星宿海邊。此時遠處馳來一道光影,定睛一看,赫然竟是她朝思暮想的父親。不過,作者並未在這裡鋪陳父女相會的激情,反而藉著女主角之口,以科學推論揭露其為虛妄。閱讀《流星沒有耳朵》,我的思緒同時浮現兩部作品的對照畫面。遙望星空,想必是追憶逝去的親人最為神馳的形式,狀似悠閒,實則激情迴盪。科幻小說與童話同屬幻奇文學,然科幻小說總是在願望似乎達成之際,投入一道幽深的陰影,而童話則毫不吝惜的施捨愉悅予憂傷的靈魂。所以,《接觸未來》讓觀眾掉進更深的懸疑,而《流星沒有耳朵》則令讀者內心獲得安頓。林世仁的故事總是帶著童話的喜悅,他的趣味不是來自搞笑,而是出自對人情的透徹、對世事的豁達。也因此,林世仁帶給讀者的不僅是一陣哄笑,而是雋永的寬慰。
故事的第一回,作者未加著墨就引領讀者進入單親兒童的心理世界。孩子的家似乎差強人意,言而無信、滿腹牢騷的父親,投射出母親不在的缺憾。同時也藉著師生的對話,點出學校的社會生活。接下來就是典型的林氏文字遊戲,我常懷疑作者由文字所延伸出去的情節安排是否經過精心設計,因為故事流暢自然,見不到刻意構局的痕跡。而由一個插曲過場到下一個,也是毫不牽強。寫故事可以天馬行空,重點是必須能夠兜轉得回來。流星是祈願的對象,只是它轉瞬即逝,縱使長了耳朵,也難保不誤聽、偏聽。「藍藍」聽成「懶懶」,「媽媽」誤為「馬馬」,「東方之珠」鬧出「東方蜘蛛」,這些都沒有任何深奧難解之處,但也因此更能映照孩童的趣味。每一則插曲都是一場流星夢,夢裡浮動著濃濃的思念。逝者僅是如風飄遠呢?還是另有歸宿?
林世仁以過人的同情想像,為傷逝的孩子設想了另一種可能的圓滿。安徒生或王爾德式的「蒙主寵召」?太簡單、太沒有說服力了。原來流星群是單親孩子父母的化身,他們遠在天際又近在咫尺,隨時關照著孩子。媽媽現身說,進入另一個世界,要讀「天堂小學」,學習宇宙均衡的法則、上變形課。上帝既慈祥又嚴厲,規矩很多,這些父母有時也蹺課溜出來看掛念的孩子。喪親是童年最沉重的焦慮,林世仁讓孩子以其自身的學童經驗況味另一個世界,不帶傷感的體認生命。以故事療傷,詼諧而不濫情,《流星沒有耳朵》為童話開創了另一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