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當年我在美國唸書時(1966-1968,1971-1973),印象最深刻的是美國的「例外主義」(exceptionalism)。在所看到和美國外交有關的書中,莫不強調美國的天賦使命和與眾不同,美國人的優越感和使命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經過探討,發現美國「例外主義」有三個主要背景:
一是美國是一個高度宗教性的國家,美國自認是「山頂之城」(a city upon a hill)、「希望之地」(the land by promise)和「天佑之國」(the providential nation),美國人民是上帝的「選民」(chosen people)。由於這種強烈的宗教信仰,美國給自己製造了許多的「神話」,包括美國有使命去宣揚基督教福音和教化落後的國家和人民。
二是美國自認本身成功的例子可作為世界其他國家的楷模。美國得天獨厚,有最好的地理位置和最豐富的資源,南北無強國,東西有兩大洋的屏障,國土本身從未受到安全的威脅,在兩次世界大戰中均以後來居上之勢,收割勝利的成果。從此美國便認為自己偉大,「美國第一」不僅是現在或未來,而且是永遠。在冷戰結束成為唯一霸權之後,更不能允許其他國家挑戰美國的地位。
三是美國只相信資本主義,排斥社會主義。美國認為資本主義創造了美國的富裕、繁榮和機會均等。由於沒有歐洲的貴族和封建制度,美國先天就是一個平等主義的社會結構,一個成就取向的價值體系。左派思想在美國被視為異端,冷戰時代更強化了這一觀念。迄今美國對非資本主義體制的國家,仍然是敵視的,如中國、俄國等。
但矛盾的是如果美國自認是「例外的」,對世界其他國家去推銷 美國的價值便沒有必要。因為其他國家和美國不同,也沒有美國那麼幸運。但美國偏偏要以推銷美國價值當它外交政策的主要目的,其結果便是造成美國外交政策上的虛偽、不道德和雙重標準。
進一步探討為何美國需要如此做的原因,發現是因為美國外交菁英必須以「利他主義」(altruism)來包裝美國的自私和自利。他們不斷告訴美國人民,美國在海外打仗都是不得已的,不是為了權力和財富,更不是為了取得土地和資源,而是為了民主、自由和人權,為了解救被壓迫的人民。
為了維護美國這種正義感和使命感,美國的外交菁英對外界對 美國的批評是聽不進去的。他們認為,即使方法或手段不當,也會被美國高尚的理想和理念所抵銷。久而久之,美國成為一個傲慢、自大,甚至不講道理的國家。
基本上,美國人民並不關心外交問題,他們認為美國是為了美國人民而存在,不是為其他國家而存在,這是為什麼川普會有將近一半美國選民支持的原因。今日美國的情況是政治(尤其是外交)菁英與人民疏離,人民也普遍對政府失望。從1960年代迄今,美國人民對政府的信心一直在下降中。
在過去50年間,雖然在工作上未能如願長期投入教職,但我對美國外交政策的興趣始終未減,也陸續看了不少相關的書。但我看的書愈多,對美國的反感愈深。為了維護美國的霸權,美國可以無惡不作,甚至謊言說盡。的確,美國是空前的強大,強大到不容忽視,但一個如此強大的國家,不去關心世界上人類共同的問題,不去照顧窮困和貧苦的國家和人民,只追求自己利益的極大化,把自己的安全無限上綱,把不肯配合美國的國家予以打壓,把不接受它頤指氣使的國家稱之為流氓國家。它好像把這個世界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天下有這樣霸道的國家嗎?
美國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國家,在它建國246年的歷史中,本土幾乎沒有受過戰爭的波及。但從20世紀初成為帝國主義後,是對外發動戰爭最多的國家,約打了280次。美國的對外戰爭,從來不是為了自衛,美國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家,但美國卻以「利他主義」──民主、自由、人道──為藉口去干涉他國內政,甚至可以採取「制先攻擊」。美國在第二次大戰後曾揚言以「法治促進和平」,曾幾何時,美國已完全不講法治了。當前美國的口號是「以規則為基礎的世界秩序」,問題美國的規則,既不是國際法,也不是聯合國通過的法律,自1994年以來美國從未批准過任何聯合國通過的法律,包括1982年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因為美國宣稱不能接受高於美國法律的約束。相反的,美國近年來還傾向以美國國內法來超越國際法、國際公約和外交協定。例如,如今提到「一個中國」政策時,美國的順序是「台灣關係法」優先於「美中建交公報」。美國今日所講的「規則」就是符合美國利益的規定,這是一個法治國家所應為的嗎?
我個人一生醉心於研究美國外交政策,但我年輕時對美國美好的看法已完全破滅。美國的神話變成謊話,美國的民主變成笑話,美國的資本主義成為戰爭資本主義、掠奪式的資本主義和贏者通吃的資本主義,毫無公平、正義和理想可言。美國今日之內政不修,外交進退失據,已非三言兩語可以描述。我不揣冒昧提出一些個人閱讀的心得,敬請關心國事和天下事的同好參考,如有錯誤或不周之處,也請不吝指正。
關 中202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