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紐約時報的變與不變
黃肇松
紐約時報可以說是世界上一份最獨特的報紙。它很孤高自負、堅持己見,但又很專業負責、體察民意。不同黨派立場、意識型態的人(尤其是政客)對它可說抱持了「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兩極態度。但是這一切都動搖不了紐約時報一百四十多年孜孜不倦,結合了無數記者、編輯和專欄作家的智慧結晶所建立起來的風格。
其實,紐約時報的風格和地位的建立,也經過漫長的歷程,遭遇過來自媒體內外的無數挑戰。它歷久丕衰的影響力,植基於它勇於接受挑戰,勇於認錯,而能克服挑戰。
紐約時報創立於一八五一年九月十八日,最初只是一份四頁的報紙,內容不多,編輯粗糙,並不起眼,甚至有一陣子還走煽情主義的新聞路線,評價不高。但在六十七年之後,由於對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有翔實及完整的報導,因此在一九一八年贏得該報第一座普立茲新聞獎,逐漸奠立了它的「質報」地位。所以說紐約時報的進步是循序漸進的,透過對本身自我檢視的功夫,不斷地進行改革與提高品質而此一報業巨人如何在經過初期的狂飆之後,就設定清楚的目標,以及日後孜孜不息地完成這些目標,已經有許多專著專書予以探討,但在媒體生態丕變的近二、三十年來,紐約時報如何面對挑戰,則較少見到深入而有系統的分析。《紐約時報》一書的出版,適時提供了答案。
作者艾德文‧戴蒙(Edwin Diamond)當過特派員、編輯,並曾任「新聞週刊」和「紐約雜誌」的專欄作家,現任紐約大學(NYU)新聞學教授,兼治理論與實務。在接觸紐約時報三十年後,花了五年的時間進行採訪和蒐集資料,寫下了這本針對這份著名報紙三十年來的重大轉變,作翔實評析的專著。
這本書的出版,正逢紐約時報管理階層和編務領導人,處於新舊交替的關鍵時刻,所以時機上非常適切。
在編務上,六十五歲的紐約時報前任總編輯麥克斯‧法蘭可(Max Frankel)在這個被稱之為「世界新聞業的最高位置」上工作了七年半之後,於一九九四年十月退休,而由現年五十八歲,曾任紐約時報香港特派員一職的賴勒維(Joseph Lelyveld)接任。法蘭可擔任總編輯期間,編輯會議中針鋒相對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他並試圖拉近讀者與新聞報導間的距離,以使報紙成為「貨色齊全的新聞超級市場」,讓讀者能夠輕易地得到他們所需的資訊。在紐約時報的九百名員工當中,法蘭可可以說是最有資格談論近年來紐約時報變遷的人物。在這本書中,藉由艾德文‧戴蒙的妙筆,法蘭可心平靜氣地對過去七年半來紐約時報的變革,作了深入的反省與回顧。而讀者也可藉由這本書,對紐約時報近年來編輯策略與風格的轉變,有更清楚的瞭解。
在經營主導上,擔任紐約時報發行人長達三十年之久的阿瑟‧歐克斯‧沙茲伯格(Arthur Ochs Sulzberger)於一九九二年正式把棒子交給其子小沙茲伯格(Arthur O. Sulzberger, Jr.),沙茲伯格仍任紐約時報公司董事長,已屬督軍性質,主導紐約時報整體經營的重任,確實已交到小沙茲伯格手上。
在沙茲伯格的年代,紐約時報已是有十億美金資本額的公司,而且聲名也相當響亮。沙茲伯格的管理得當,是成功的要素之一,他盡量讓屬下有自由發揮的空間,展現各自的潛能。他相信屬下如果不是一個稱職的員工,很可能是從小在家裡就沒有受到肯定,以致對自己沒有信心。所以他盡量放手讓他們去做,使他們在工作中肯定自我,可以說,沙茲伯格在當時就已深諳潛能激發的管理之道。
另一方面,沙茲伯格堅守公司訂定的規則,不因自己在上位而享有例外待遇。每天早上抵達工作場所時,他也和一般紐約時報員工一樣,正式出示身分證明,好幾次警衛都不等他出示證件就請他通過,但沙茲伯格堅持做他應該做的,漸漸地,警衛們也都瞭解他的心意,誠如沙茲伯格所說「規則在這裡,對我來說重要的是,我沒將它們破壞掉。」他堅持遵守公司規則的行為,毫無疑問地,成為員工的最佳典範。
老一輩的成就和風範,是接班人小沙茲伯格的資產,同時也是一種壓力。小沙茲伯格上任時,紐約時報的銷售市場正受到美國境內其他報紙以及電子媒體的威脅,因此如何在此種困境中求新求變,以使紐約時報能夠挽回商業上的頹勢,又不喪失其既有的水準和權威地位,便成了小沙茲伯格首先要克服的難題。對於小沙茲伯格的表現,作者戴蒙在本書中有客觀的評價。
在美國眾多媒體每日所發布的新聞資訊當中,紐約時報上的新聞報導一向受到最多的重視和信賴。但就如同戴蒙在書中所提到的「紐約時報本身自崛起以來的轉變,比起其所刊登的有關美國其他機構的報導,似乎更可以被寫成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就這點來說,同時論到小沙茲伯格所承繼的資產與壓力,不能不酌加介紹紐約時報早期發展史上一位傳奇人物──阿多夫‧歐克斯(Adolph S. Ochs)。歐克斯是小沙茲伯格的祖父阿瑟‧海斯‧沙茲伯格(Arthur Hays Sulzberger,一九三五至一九六一年任紐約時報發行人)的岳父,也是當今紐約時報真正的鼻祖,他在一八九六年買下搖搖欲墜的紐約時報,出任發行人,一直到一九三五年病故為止。
一八九六年夏天,歐克斯著手接管紐約時報,不久就面臨破產的危機,然而歐克斯卻以真誠的態度和流暢的口才,說服紐約時報的舊股東投資他這家新公司。當時歐克斯必須在正式成為有控制權的股東之前,讓時報連續三年都有盈餘。由他所作的決策可以發現,歐克斯在行銷學及心理學方面有獨特的天分。他第一步先把報紙價格壓低,也就是採用薄利多銷的方式,果然銷售量急遽成長,使得紐約時報得以浴火重生。
歐克斯另一個成功的關鍵是,他堅持在新聞處理上採取中立及公正無私的態度。歐克斯在報上發表聲明,表明紐約時報發表新聞的立場,不受個人的喜好或恐懼的影響,完全秉公處理此外,他們不站在任一黨派、教派或任何利益團體的一方,完全是處於中立的地位。歐克斯立下了紐約時報的一個信條「刊登適合刊登的新聞」(All the Zews That、s Fit to Print)。
歐克斯的敏銳也表現在他瞭解讀者的需求,以及在市場中的生存之道。舉例來說,最初歐克斯選擇讓時報成為一份嚴肅的報紙不登漫畫、卡通,沒有聳動的標題。然而他後來發現,即使是嚴肅的報紙,也需要一些能夠吸引讀者的東西,諸如有關社會實況報導、家庭生活、消費行為的題材,使報紙更有可看性與可讀性。
歐克斯、阿瑟‧海斯‧沙茲伯格和他的兒子阿瑟‧歐克斯‧沙茲伯格(本書以龐奇或沙茲伯格稱之)一脈相傳,擔任紐約時報發行人達九十四年之久,在三人持續努力、用心經營之下,紐約時報被定位為風格嚴肅、作風嚴謹的報紙。它記錄著美國的時代變動,同時也是全國議題設定者,在新聞界擁有舉足輕重的權威性地位。
此外,隨著時代的改變與科技的進步,紐約時報不僅在編輯上已利用衛星傳輸和電腦排版的技術,且在全美設有八家印刷工廠,使得它的訂戶不局限於紐約地區,而成為周一至周六每日發行一百二十萬份、周日發行一百六十萬份的全國性報紙。即使一九九一年零售價調漲時,紐約時報在發行量上仍不斷締造新紀錄。
然而,在成功的背後,紐約時報事實上也遭遇過無數次的挑戰、困挫、回應、調整、修正。《紐約時報》一書主要探討的,就是過去二十年來,從一九七○年代到九○年代,紐約時報的重大轉變──報紙風格的轉變、編輯策略的轉變和編輯方針的轉變。
紐約時報近年來的大轉型,第一次發生在七○年代,第二次發生在九○年代。
沙茲伯格在一九六三年由家族手中接下紐約時報的產業。在他擔任發行人的三十年中,紐約時報設定其讀者群為生活富裕的中上階層人士。
七○年代時,電視機在美國家庭已益形普遍,看報紙的人口因而減少,再加上高級住宅區陸續出現在大城市的郊區,使得紐約時報流失了不少通勤的「城外人」讀者。為因應都市的轉型,紐約時報改變了以往只在市區書報攤零售報紙的銷售方式,轉而增加了家庭訂閱送報服務,以招徠郊區的訂戶。又,為挽救讀者群被電視瓜分的頹勢,向以報導嚴肅新聞為主的紐約時報,遂在沙茲伯格和擔任紐約時報總編輯達十五年之久的羅森濤(A. M. Rosenthel)的領導下,開始了「版面革命」,目標在增加軟性新聞的報導分量。
紐約時報於一九七六年和七七年分別推出生活版和家庭版,針對七○年代甚囂塵上的消費者主義,報導家具、食品、時裝和設計等主題。當時一些批評者視這些新聞策略的改變為愚行,甚至認為增加軟性新聞報導的分量,就是在違反紐約時報的傳統使命。然而,新推出的版面確實吸引了不少年輕的讀者,並且為七○年代初期陷入財務危機的紐約時報,增加了許多廣告收人和銷售量。誠如沙茲伯格所說的,「這些新版面使紐約時報再度充滿活力」。
事實上,在一九七○到七五年間,紐約時報是處於虧損狀態,總編輯羅森濤非常擔心該報隨時都面臨結束發行的壓力。所幸到一九八○年代中期,營運開始復甦,時報不僅恢復了七○年代早期流失的銷售量,更在一九七六至一九八四年之間,再增加十五萬份的銷售量。如同沙茲伯格的觀點,羅森濤也認為,這要歸功於紐約時報的內容兼具重要新聞及軟性資訊。在這個時候,紐約時報走入了變革的新階段──賺錢的時代。
在一九七○及八○年代,一些其他的報紙,諸如華盛頓郵報及華爾街日報,也都進行了改革的工作,華盛頓郵報加強全國新聞的報導,而華爾街日報則在商業及財政新聞上下功夫,不過事實上這些改變都是受到「新紐約時報」的刺激。
「新紐約時報」有足夠的敏感度吸收外界的資訊,而「舊紐約時報」因為處於新、舊的轉捩點上,所以較為吃力。舉例來說從八○年代開始,紐約時報平日版新增了商業專刊、汽車專刊和房地產專刊等,每週二有現代科學新知,而週三、週四則固定有居家生活情報……,這些設計都表現出良好的規畫,而版面企畫在當時不但是報業的一種突破,更是吸引讀者的一項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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