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狂野眾神與人類的戰爭
宮崎駿
這部作品裡幾乎看不到經常出現在時代劇裡的武士、領主、農民這些人。即使有也是非常邊緣的角色。
主要角色都是歷史主舞台上不會看到的人們和狂野的眾山神。被稱為「達達拉人」的煉鐵廠技術人員、工人、鐵匠、礦夫、燒炭工、馬伕或養牛人等的搬運工。他們既配備武器,同時建立可稱之為工廠制手工業的獨特組織。
與人類對立的狂野眾神,則是以山犬神、豬神、熊的樣貌登場。作為故事關鍵要角的山獸神,是有著人面獸身和樹狀犄角、完全虛構的動物。
主角的男孩是被大和政權所滅、在古代便消聲匿跡的蝦夷族後裔;女孩的話,如果要尋找相似之處,也許有點像繩文時代的某種土製人偶。
故事主要發生地在人類無法靠近的、屬於眾神的森林深處,和宛如煉鐵城堡的達達拉城。
經常在時代劇舞台上出現的城、鎮、有著水田的農村不過是遠景。反倒是,我試圖重現沒有水壩、有著濃密森林、人口遠為稀少的年代的日本風景,深山幽谷,豐沛且清冽的河流,不含砂礫的窄小泥路,眾多的飛鳥、蟲、獸等高純度的自然。
這些設定的目的是為了擺脫傳統時代劇的常識、刻板印象、偏見,形塑出更自由的人物形象。最近的歷史學、民俗學、考古學研究已顯示,這個國家的歷史遠比普遍流傳的印象來得豐富、多樣。時代劇的貧乏,主要是電影的表演形式造成的。這部作品的時代背景室町時期(1336~1573年),是個以混亂和流動為日常的世界。社會上延續南北朝以來的下克上、奉行實力至上的風氣,惡人當道,新藝術混沌未明的樣態,從這個時代,慢慢形成了現在的日本。這時代既不同於戰國時期,需建置職業軍隊打組織戰,亦不同於要竭盡全力、生猛有力的鐮倉武士時代。
它是較為曖昧不明的流動期,武士和農夫沒有明確的區分,女性也猶如百工圖中所畫的那樣,更為自由奔放。這樣的時代,人的生死有著清楚的輪廓。人活著,人愛人、憎恨、勞動、死去。人生並非曖昧不明。
我為21世紀混沌的時代創作這部作品的意義就在這裡。
我並非試圖解決世界整體的問題。因為狂野諸神與人類的戰爭不可能有圓滿的結局。不過,即使身處仇恨與殺戮之中,仍有值得生存下去的理由。美好的相遇和美麗的事物確實存在。
我畫仇恨,但那是為了畫出更重要的事。
我畫詛咒則是為了描繪擺脫束縛的喜悅。
最應當描繪的是男孩對女孩的理解,女孩對男孩敞開心房的過程。
女孩最後應該會對男孩說:
「阿席達卡,我喜歡你。可是,我無法原諒人類」
男孩應該會微笑著說:
「沒關係,我們一起活下去。」
我想做一部這樣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