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壇經》中有人問六祖大師:「黃梅意旨,什麼人得?」六祖說:「會佛法人得。」那人又問:「和尚還得否?」六祖說:「我不會佛法。」你看祖師何其高明?要從世間追究這一問一答,其實問者不甚禮貌,明明六祖得承衣缽,此人卻明知故問。而祖師回話不卑不亢,坦蕩有聲「會佛法人得」。若從修行地追究,問者切心真摯,求取得失,故祖師拋以欲勾「會佛法人得」。佛者,覺而不迷也,祖師不住求取得失而隨緣接引,自然清明做主。
該人再問:「和尚還得否?」祖師更加高明,曰:「我不會佛法。」如此一則以「不會」顛倒於「會」,打掉問者之切心,使其無法住念,開無所得門,方便接引契入無念心地。二則佛尚無法予人,又怎可能有人「會」佛法?畢竟「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本都是緣來則應,緣過自捨,無住生心,雁過寒潭之影不留痕事,又哪裡需要「會」什麼佛法?
上面這段文字,是本書中的一個片段。祖師之不會佛法,自有奧義。我之不會佛法,卻是相應一個七非之人的自知。
之前拜訪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師,他問我為什麼自號「七非」?我說是檢視自己之前走過的人生,於自己而言,著實是一個「非好兒子、非好兄弟、非好丈夫、非好父親、非好老闆、非好導師、非好人」的有漏之人,而我的社群裡的小夥伴對我的印象總結,又是一個「非善、非惡、非上、非下、非智、非愚的非常之人」。老師聽完先點頭又搖頭道,此二「七非」俱是凡俗七非,是外七非,你的七非應當還具有楞嚴七處徵心、七處俱非的意義,當為出世之殊勝內七非,即「非內、非外、非根、非塵、非明暗、非和合、非無所著」。如此之內外七非,以內破外,以外顯內,則內外圓通,可名因緣自在。
或許也正因如是之自在因緣,誤打誤撞地契上了達摩祖師《破相論》的義趣,於是這本基於無心插柳的網路講座而整理出的講稿文字,也就應運而呈現了出來。
2018年,是我人生的重大轉折之年,也正是在這一年,我的人生開始真實踏上年至不惑的應有節奏。繼而在之後一次拜訪我的佛法老師時,他忽然和我談及《破相論》,說是時候該和大家講講這個內容了,讓我先從殺放生的性相關係和大家講起來。也是奇怪,不知怎的我就聽成了讓我通講全文。老師的話是必須要聽的,於是就從2019年的佛誕日開始了《破相論》全文的網路講授。
既然要講破相,那自己也就首先不住時間相,沒想過要講幾節課講多久,更加不住文字相,每次網課也從不專門備課,均為在授課當下借祖師文字而「說己心理」。不知道這種講法是不是反而合上了《破相論》的意旨,所以學員聽眾很是相應,也就自然越來越多人加入到對《破相論》的學習中來,紛紛表達覺得解開了他們心中關於學佛的諸多困頓和疑惑之處,身心生活也都有了很大的受益和改善。
2019至2020年,我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也是奇特的緣分,課程總共二十三講,結果又是莫名其妙地趕上了2020的佛誕當日最後一講自然圓滿收官。回頭一看,一部原文字數並不算多的《破相論》,講了整整一年。
講完總要向老師做任務彙報的,結果老師一句話把我說懵了。他說:「我只讓你先講殺放生,你怎麼都講了?我還納悶,怎麼講這麼久?」因老師是不通網路與智慧手機的自在比丘,且現世間雲水相,行蹤無定,所以日常我們的瑣碎交流並不多,一年有時一見,有時兩見,見則深入坦誠,以心會心,所以他這才知道我講完了。我回答道:「不是你交待我講麼,我哪裡會講《破相論》?就因為是老師佈置的任務,我是硬著頭皮上的陣。」他笑了,說道:「看來這就是你的緣分!如是心中無求,反而沒有攀緣,恰合了佛法不取不捨的意趣和祖師禪的性質,隨緣說己心理而盡份服務大眾,反而容易圓通。」我聽他這麼一說,也就繼續和他說起講解《破相論》過程中大眾的受用和回饋,他繼而感慨:「這個時代,確乎需要《破相論》光大於世,看來是應了機了!」
《破相論》是被收錄於《涵芬樓續藏經》的一部古論,因據傳是達摩祖師與弟子的問答實錄,也常被稱為《達摩破相論》。歷史至今也一直存在另一種說法,即此論並非達摩祖師本人之言,是後人託其名而作。託名而作的做法和說法,在中國古籍史上也確實並非鮮例,比如《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甚至《道德經》一樣都存有這方面的學術爭議。就是足以代表中國佛教本土智慧精粹的《六祖壇經》,也存在多個版本,各有表述差別,一樣存在是否係託名而作或經後人篡改的各種意見分歧。至於如《楞嚴經》、《圓覺經》等就更不用說,皆具爭議。然則,作為收錄在《大藏經》中的一部古籍,無論其是否為達摩祖師親作,或為他人託名而作,誠如龍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所言,「佛法非但佛口說者是,一切世間真實善語,微妙好語,皆出佛法中。如佛毗尼中說:何者是佛法?佛法有五種人說:一者佛自口說,二者佛弟子說,三者仙人說,四者諸天說,五者化人說……」按照《大智度論》的說法,只要符合佛教的義理,無論誰說,不僅可能算是佛經,而且還可能算是大乘佛經,因其皆「同圓種智」。
中國佛教發展至今,禪門一路始終是主流,而達摩大師更被尊為漢地禪門初祖,可對他最重要的法語集之一,亦可稱得上是宗寶教珍的《破相論》,歷史至今的傳講者卻鳳毛麟角。追究原因,可以說是非常複雜或非常簡單。說複雜其實是不好明說之意,說簡單無非就因為大眾學明白了,就容易斷了一些喜好名聞利養的名利客的財路罷了。名聞利養本身並不是問題,如陽光灑在水面上自然反射的波光粼粼。執相而求的問題從不出在「相」上,而是出在「執」上,如此就會誤認波光為水或為陽光。所以《破相論》之所破者,非在相,而在執。因一切執著均是自我設限,其實妨礙了自性的更多變化發展可能。
於我而言,無論是複雜或簡單的原因都不足道,反而是在傳講《破相論》的過程中,從太多聽眾和學員的回饋裡,不斷切實地感受到這部寶論的殊勝價值!他們或從多年困苦的偽宗教迷信裡轉繫縛為解脫,或從緊張對立的家庭關係裡回歸彼此的溫暖成就,或從身心病痛中綻放出健康自在,或從事業瓶頸的迷茫焦慮裡,清晰人生目標且蓬勃發展……這一切都在證明著從佛陀到真正的金剛祖師們所秉承的一佛乘心性道,原是如此的務實好用並鮮活有力,且足以啟動每一個人無限超越、無限發展的生命可能。從一部藏經古論中,除了可以領略到先賢古德的智慧哲思和文化光彩,更能如是啟發有緣大眾可應用於現實人生的本具智慧,於我而言,這確是最具價值的為所當為。
也正因如此,從《破相論》開講,就有不少聽眾和學員將我的講座音頻,自己聽抄下來反復學習。待全文講完,更多的聽眾和學員也就不斷表達希望我能把音訊形成書稿,以方便大家捧文在手,更細深入的願望。從音頻到今日之書稿,期間又過了兩年。在這兩年裡,我也隨緣開了不少其他網課,如《八大菩薩傳》、《五加行》等,也開了《生命大自在》的多場線下課,更是隨順全國各地學員聽眾的邀請,參加了各地舉辦的許多場很有規模的見面會講座。從這些越來越熱烈的響應裡,我越來越真切地感受到,大家對我們提出的口號「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得大自在」的真實相應,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越來越多人對我們宣導的「不為定義知識,只為啟發智慧」的說法的喜愛和認同。
佛陀在《金剛經》中言道:「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又言道:「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我對此不僅深信,且體會越來越深。達摩祖師在《悟性論》中言道:「平等法者,凡夫不能入,聖人不能行。平等法者,唯有大菩薩與諸佛如來行也。」我對此不僅深信,且體會越來越深。六祖惠能大師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我對此不僅深信,且體會越來越深。
佛者,覺而不迷也,凡者,迷而不覺也。迷於世間名相,則為六根繫縛;迷於出世名相,則為五蘊繫縛;迷於般若名相,則為心地繫縛……迷有無量層,覺有無量層,開發自性無盡藏的遊戲,要通過無盡破相乃至無相可破,才能不斷通關晉級,才有可能真的領略」無二之性即是佛性」的本具風光。在今天這樣一個資訊愈發互通發達,人人趨向平等自由的時代,瞭解《破相論》的價值,不僅屬於宗教知識的認知學習,而是由此來開啟一扇回歸平等覺性,揮灑自性家珍的寶藏之門。這扇家門其實原本就沒有關過,只是我們日常太習慣於隨習氣而馳求名相得失,沉淪色受分別,於是大都活成了失了憶的大富翁,變身為在門外淪落街頭的潦倒乞丐。簡單說,這扇門所開顯得道路,足以讓我們從簡單盲從的「信大師」,開始走向智慧自如的「活自己」。
所以《破相論》當應時代之緣再度廣弘,因為通過這扇門,我們會更容易喚回「本自具足,能生萬法」的根本記憶,乞丐翻身做主變富翁,繼而活出自己本具的生命無盡大自在!
所以當講《破相論》。
至於為何書名取為《不二之光》,相信每一位讀者會於書中自然會得。
七非之人 趙一澄
壬寅年立夏日 於正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