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千里之行,始於覺醒
吳忻穎(前檢察官;《扭曲的正義》作者)
承蒙本書作者王惀宇先生與寶瓶文化副總編輯張純玲女士青眼,邀請我為這本書作推薦序,因此有幸得以在聖誕假期期間,提前一覽本書書稿,也透過作者警職實務工作者的視角,回顧我昔日在司法實務工作中,曾經經歷的那段蕭瑟與掙扎。
這本書的敘事脈絡,不同於坊間某些帶有特定政治目的性而歌頌或誇大特定職業,並予以「英雄化」或「神像化」的杜撰小說或政治宣傳書籍,而是植基於第一線的警職基層實務工作經驗,務實地書寫其所見所聞,並以帶有批判的角度,點出外行人所不明就裡的我國警察制度下的困境——醬缸制度與警察心理健康問題、警政績效弊端、「包山包海」甚至可能不務正業的警察業務、員警死亡的悲劇——並嘗試以其基層觀察角度來點出問題的根本原因,以及在體系浮沉中,所見到的「平庸之惡」和覺悟。作者並未以華麗的詞藻來包裝或渲染情緒,而是以樸實的文字描述實際發生的案例事實,然而,正是因為如此寫實的心路,反而尖銳地直指體制核心。
作者所舉的事例、點出的問題,例如我國警界盲目追求的績效制度與競爭、不公正以及不明所以的懲處制度、某些悖於法規與專業理論且沒有意義的勤務、不合理的上級命令、法治教育不足導致一一○淪為大眾「許願機」等亂象,在我昔日從事檢察實務工作時,便曾經親眼見聞或耳聞警職人員的抱怨,甚或本於檢察官的法定職權,必須依法去解決這些警察制度沉痾帶來的違法問題。
作者和昔日的我分別居於基層員警和司法的不同視角,但卻看到許多相同的事情。所以當我在閱讀這本書時,對於作者所描述的體制內「另類日常」並不感到絲毫驚訝,因為那許多問題也是我昔日必須解決的「另類日常」。例如扭曲的績效制度導致身為偵查輔助機關的警察在從事偵查工作時,產生合法性危機,直接衝擊甚至造成檢察實務的災難,不但為警界與司法界人士長期所詬病,近年來,連續多起基層員警鋌而走險、以犯罪的手法來達成績效要求,最後東窗事發而遭到起訴、判刑的新聞一報再報,也成為公眾周知的事實。然而,問題一再重蹈覆轍,卻未見根本性的變革。或許這本書的重點是從基層員警的視角與經驗出發,所以並沒有一一列出這些警察違法的判決字號與判決理由來深入地分析與說明(因為那是司法的視角),但由作者的觀察視角所提到的「無論是在單位指導新進人員,或是回學校當助教教學生,比起『怎麼做是對的』,大家更想知道『怎麼做績效最多』」,「最後大家在意的是如何達到績效」,「那些被逮捕的人民,對警察來說就只是數字,準備在績效表上畫下一撇」,卻恰恰說明了法院判決(司法視角)認定警方違法拘捕、違法搜索的背後故事與原因。
因此,這本書所提出的一連串警政體系問題,不只是警察勞權議題,更成為我國能否走向真正法治國家的關鍵。「無論是警察或人民,都該走出警察國家的陰影」,這不該只是作者的感嘆,而是身為法治國公民的我們,都應該正視的危機——難道理應受過現代法治教育的公民們,在不知不覺中,成為重新走回警察國家的老路的幫兇了嗎?
如果對我國的警察體制與文化有所了解,應可想見這本書的出版,可能是我國警政高層與政客所「不樂見」,更可能「得罪」體制中的高層,甚至也引發同處醬缸體系久而不覺其臭的某些同僚們感到不快。然而作者身處在該高度服從性、甚至使人逐漸麻痺的權力結構體制中,亦即其在書中所描述的「警察沒有說話的權利」的環境中,仍然勇敢地選擇具名的負責方式,書寫其經驗並發表,正如其從事警察勞權運動的經歷──雖千萬人,吾往矣。
作者從事「體制內改革」的經驗,乃至於於本書書末所言「不知道要如何懷抱希望」,以及面對所謂「要當官,才有尊嚴」的聲音時,其害怕被體制扭曲成那些當官的人的樣子,在我看來,亦是心有戚戚焉。然而作者與我所做的選擇的最大不同,在於我在昔日司法實務的經驗中,看到了縱然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法定權力,也無力改變扭曲的體制與人心的無奈,所以選擇離開體系,並出國進修,期望從他國的經驗中尋找答案;而作者選擇留在基層的崗位上,繼續扮演烏鴉。
我三年前所放棄的那個檢察官的位子,或許是基層員警視角中「有點權力」的職位。在那個位子上,有權力指揮司法警察官──包含作者視角裡掌握權力的那些警官。那些對著基層員警作威作福、下達不合理指令的警官──在我當年視角所看到的(至少在我面前),是鞠躬哈腰、見人說人話,但對於其曾經下達的違法命令是堅決否認到底,且向我強調:「我們都要求基層依法行事。」
我也曾經在那一個有些權力的位子上,進行「體制內改革」。基於刑事訴訟法所賦予的法定使命,依法主動調查因為不合理的績效制度而誘發的警察犯罪案件——新北警斬手專案「騙票」案。那個專案績效的系統弊端誘發的數名員警犯罪案件,後來經法院一、二審判決,全部有罪定讞,上了新聞、也成為警察考試的考題。司法實務界對於警方績效制度所引發的犯罪,也有許多後續反應,例如後來陸續經不同地檢署檢察官查獲並起訴、經法院判決有罪的幾起「騙票」案,以及作者在書中所舉的例子──直批警方「跟著學長亂搞便宜行事」、「不顧程序正義」、「基層員警只能被迫向扭曲之績效制度屈膝投降」、「仿效『長官紅人』辦案找績效以致快速同流合汙」等判決。當時曾經有許多改革運動者滿腔赤誠地抱持期待,希望「騙票案」等判決後,能夠衝擊警方扭曲的績效制度。
但最後的結果呢?恐怕殘酷的現實讓許多有志之士失望了。在我離職後的這三年來,績效制度繼續扭曲,以新瓶裝舊酒的方式,推出各種績效競爭。作者書中所描述的問題,宛如電腦複製、貼上的腳本,不斷上演。已經扭曲的體制,讓沉溺其中之人心態扭曲,反過來又讓體制更加扭曲──這樣的惡性循環,不是單憑幾個掌握權力者所能矯正過來的,也不是自己爬上去享受自以為是的「當官的尊嚴」便可滿足的。面對人與體制共同扭曲的環境,作者所期待的「人人都有尊嚴」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毋寧是要靠著集體法治教育與價值觀的匡正,由下往上、由上往下,同時併行。但這抵抗的是自私的人性與扭曲的結構所共構的惡性循環,還有諸多盤根錯節的政治問題與人民集體價值觀的問題,所以艱鉅,所以令人無力。
然而我們該澈底絕望而放棄嗎?不,歷史上所有波瀾壯闊的變革,都始於每個千里之行的足下。我們到底能不能告別警察國家,走向真正的法治國家?取決於每個公民的覺醒,以及行動。這或許便是作者寫這本書的初衷,至少,人們必須看到問題。
我雖然在三年前選擇離開「體制內改革」的路線,但身為曾經經歷那條路上風風雨雨的人,對於仍然堅持在實務體系內,持續堅持改革的工作者,我認為應該予以支持,於是作此推薦序。
吳忻穎 二○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於德國Göttingen
吳忻穎:德國哥廷根大學(Georg-August-Universität Göttingen)法律學系暨臺灣大學法律研究所博士生。曾任澎湖、新北地檢署檢察官,具有刑事偵查、公訴與執行實務經驗。曾參與司法改革,並長期於媒體投書針砭時事與檢警體系。已出版《扭曲的正義──檢察官面對的殘酷真相,走向崩潰的檢警與媒體》。
推薦序
最沉痛的指控,也是用鮮血寫出的悲哀
李茂生(國立台灣大學法律學院教授)
幾年前替某單位做了個研究計畫,這才知道警察的績效以及專案制度的可怕,當然其背後的各單位評比機制更是令人瞠目結舌。而警察裝備不足、不佳,連祕錄器都私費購買一事,更是眾所皆知。更遑論令人咋舌的繁忙警察業務,各行政單位都要求警察支援,令他們疲於奔命,連休息的時間都被剝奪。在這些負面訊息的散布、流傳下,有時真會令人懷疑為何會有人還想要去當警察。
當然啦,或許會有人認為警察穿著制服、腰配警槍與通訊器材,一整個表彰了國家權力的象徵,足以指揮或甚至壓制國民(不順從的莠民),令其順服,這種權威的滿足感,不是一般職業所能提供,所以雖然累,還是會有人想去當警察。這點在臨檢的情形,更是顯露無遺。然而,果真如此?估不論這種想法可能僅是想像,縱然權威的滿足是個事實,就像見警率的討論一樣,到底臨檢除了擾民外,還能夠發揮多少治安的效果,此誠令人質疑。最終這種權威的展現就僅是擾民的警力浪費。從事臨檢工作的警察,應該會從經驗中發覺,這僅是警力的消耗而已。警員們難道不會察覺這僅是貶抑以及剝削其勞動力?也就是說,難道警察們都不知道國家苛待了他們?令其與民眾產生對立,一方面鼓吹警察是人們的保母,但另一方面卻令警察的社會評價低落。
現行的警察制度到底有多麼不合理,除了外部的觀察外,更值得信賴的應該是內部烏鴉嘴的告發。本書是位從事基層警員十餘年的烏鴉,所為血淚建言。能不能發聾振聵?這點,我是不能確認,因為有些人已經耳朵長繭。但是如果不發聲,則縱然這些人裝傻,也沒人知,而發聲的話,至少能令這些人耳朵發癢,這樣或許有機會改變整個的體制。
其實,與其等待耳朵發癢的「聖人」的降臨,毋寧從自身的變革做起,或許這才是本書所期待的改變,亦即從底層展開的革新。作者說:「如果能從養成教育開始,確立警察任務的核心價值,使警察從強調服從與階級的團體,變成民主憲政的守護者。從信仰權力變成信仰權利,遵守紀律變成遵守法律……是否能找到諸位長官企望的執法尊嚴,以及我們所盼望的警察尊嚴?」這句話的真諦應該就是指著從基層展開的「革新」。
作者分成三部分詳述基層警員的悲歌。首先,作者提到目前警察所面臨的困境,這包含了不合理的體能訓練、鎖不起的槍櫃、當長官就是關(官)老師、拍馬逢迎的官場文化、優於法律的行政命令、荒唐無用的交整崗、為了績效的督勤、購物用餐以及穿衣的過度規制等。
其後,作者觸及了最令基層員警頭痛的績效制度(其實應該還有專案制度,不過作者並沒有多加著墨),並稱其為失控的正義。作者提及為何大家都知道這個制度的弊端,但仍舊繼續執行的疑問。在論及績效後,作者詳細地描述基層員警日常之痛,亦即包山包海的繁重業務。除了內部的荒唐槍械檢查、不合理的輪班制度等造成休息時間永遠不夠的現象外,警察還必須負責反毒宣傳、酒醉者的管束等工作。問題是不僅民眾有問題就打一一〇,連環保局、動保處、水利局、衛生局、移民署等,這些負責開單處罰的單位,其實其查緝都是靠並沒有受過這類專業訓練的警察。
作者稱這些情事造成了台灣獨特的警察國家形象,並且造成警察的過勞與早逝。作者說:「因為警察很方便,就變成所有機關的下屬,但我們有因為處理這些勞務獲得應有的報酬嗎?被使喚了這麼多年,如今我已不奢望他們會補償我們那些應得的。但至少,把那些不屬於我們的拿走吧。」真是一語道破基層警員的心聲。
在論及以上三大「弊端」後,作者透過對逝去警員的緬懷,大力抨擊當有警員不幸殉職後的高層反應。追贈官階或大聲疾呼嚴懲犯罪者,根本無濟於事。作者說:「一邊大呼司法判決不公,一邊迴避行政機關該有的責任。一邊說要捍衛執法尊嚴,但實際上,卻不在乎員警的尊嚴」、「對我來說,有充足的訓練、完善的裝備、能夠支援的人力,同時大家遇到狀況時都能保持警覺,並能擁有正確回應的體力與精神,比對方有沒有被處死,更重要」、「一位在中山分局任職的學長,被警車後座的通緝犯拿刀刺死……監察院在事後提出糾正案,說明本案有諸多需要改善之處:警力調度不當;勤務制度不合理,導致員警勤業務量繁重;連續服勤十二小時以上,影響勤務品質;教育訓練成效不彰……監察院在十年前寫的內容,在李承翰事件發生後,還是可以複製、貼上,繼續沿用。我們一直在重複一樣的錯誤,然後繼續讓錯誤一再發生。等一段時間過去,他會變成『曾經死去的眾多警察』中的一個,並漸漸被眾人遺忘」。
我原文照錄,因為這是最沉痛的指控,也是用鮮血寫出的悲哀。那麼為何作者如此痛斥現況,但仍舊繼續在基層服務?作者的下一段話充分表露出其對警察工作的期待與滿足。其謂:「只是工作的疲累,並不會讓我如此痛苦」、「處理案件,如果能夠解決民眾的問題,我會覺得很踏實。排解糾紛,如果能平安排解,我會很有成就感。壓制衝突現場,就算身上掛彩,我還是會認為自己有所貢獻。真正痛苦的,是你知道自己大多在做無意義的事」。
那麼,以上的現象是否有改革的可能性?作者提到基層警員的一般夢想或自我期許,就是當警「官」進行改革。但是,於此作者表現出令人驚豔的哲理深思。作者說:「那麼,我想做的是什麼呢?比起『我要當警官,才有尊嚴』這個現實,我更想實現『大家當警察很有尊嚴』這個夢想。」因為作者認為:「想要改變系統,你得獲得權力;但等你獲得權力,已經變成系統的一部分……這個系統只會把我們所厭惡的一切繼續複製下去,就算是年輕的思維、光明的理想,想要在這個環境生存,他就必須要捨棄這些個性,成為一個『警官』來維持這個系統。」這簡直就是班雅明在〈論暴力〉這篇文章所論述的重點。
護法的力量一定是保守的,當想要在外頭利用革命的力量推翻護法的力量時,一旦成功,革命的力量就會成為新的護法力量,繼續保守。班雅明主張必須在護法與革命兩力量間找出純淨的力量,這樣才能維持、保護住每個人的尊嚴。而本書正是作者用其血淚所形成的純淨力量,期待這股力量能在所有員警心中生根。
後記
致未來的你
「人皆有夢,但多寡不同。夜間作夢的人,日間醒來發現心靈塵灰深處所夢不過是虛華一場;但日間作夢的人則是危險人物,因為他們睜著眼行其所夢,甚至使之可能。」──T·E勞倫斯,《智慧七柱》
「惀哥,你怎麼不去當官?當官造福大家啊?」學弟這樣對我說。
「唉呀,我考不上三等啊。」
「怎麼可能,你都讀到政大研究所了,還寫文章嗆爆那些官,怎麼可能會考不上?」
「考官校需要準備的東西與寫論文不一樣。我還是比較喜歡做研究。」
「不然你去讀警大博士班啊?」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警大博士班規定要三年內有考績甲,所以我根本資格不符啊!」
雖然這聽起來像在耍嘴皮子,但我是沒指望當官的。
我這十多年來,更從沒有為「要成為警官」準備過。
要當官,才有尊嚴?!
我剛畢業時,遇到一位長官,他預言依我的能耐「一定可以在警界高就」。我到職後的第一任所長,也說我看起來很機敏,肯定很有前途。
然而,十年過去了,我的同學、同事不少人都當上主管,我依然還是基層警員。
「一線三沒前途啊。要當官,才有尊嚴。」「考不上警大,只能當可憐的一線三。」這樣的話語,在我們的周遭不斷出現。
當初在學校,班上就有很多同學排了「如何五年內上警大的時間表」,開始走上這條被大家所憧憬的成功之路。
在我開始當警察後,同寢室的學長也說:「當官多有尊嚴啊,可以修理基層。」並在牆上貼了鼓勵自己考試的標語。
其實,我並不是沒想像過,自己穿著兩線、三線的禮服,站在一群基層警員前訓話的模樣,但再怎麼想,那個畫面都很奇怪。
這顯然不是我想做的事,而且多那幾條線,我也沒有感覺更有尊嚴。
人事主任:「讀這個不能升官,多可惜啊。」
為什麼會這麼想呢?也許當年在廟會被那位交通組督導官羞辱後,我對當官就不抱有憧憬了吧。
就像那一位學長,某些人會覺得「當官可以這樣好有尊嚴,我也要當官」,而成為想考官校的動機。不過,我當時只覺得,如果當官的尊嚴是這樣獲得,那似乎真的有點可憐。
我無法想像自己在那個位置,對著一樣穿制服的同事說那種話,但我更怕體制把我扭曲成我最討厭的樣貌。
這麼多年過去,我沒有想過要當官。後來去政大研究所進修,送報告去人事室,主任問我為什麼不選警大,我還記得當時主任對我說:「讀這個不能升官,多可惜啊。」
不過,我不覺得可惜,也不覺得一線三可憐。
變成巡官不會讓我得到尊嚴,然而身為一名專業的基層警員,有辦法為這個社會貢獻所學,我的心裡感覺很踏實。
實現「大家當警察很有尊嚴」的夢想
對於那些為了成為警官而努力的同事與同學,我覺得很羨慕,但我不是羨慕他們有了更多權力,而是羨慕他們有明確的理想,並為此懷抱希望。
那麼,我想做的是什麼呢?比起「我要當警官,才有尊嚴」這個現實,我更想實現「大家當警察很有尊嚴」這個夢想。
對很多人來說,當警察是個不得已的選項。「如果可以,我才不會當警察呢!」我聽過不少人這樣說。
在現實的壓力下,許多人感到迷惘,後悔自己的選擇。
不過,我並沒有對這件事感到後悔。雖然一路走來歷經波折,但還是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這裡就是什麼都爛,但有一群好弟兄。」一位學長辦理離職時,在酒席間,向我們吐露的心聲,至今仍讓我難以忘懷。
環境是這麼糟糕,然而環境不是得一直如此。文化、制度、習慣……都是發源自人的意念,無論那是惡意,或是被扭曲的善意。既然是人所創造,自然也能被人所改變。
可憐的不是一毛三,而是因為是一毛三就放棄的自己。
我想要證明,就算是基層警察,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改變已然開始
這十年間,警察也有不少改變。
雖然遠不及於時代變革的潮流,但這樣的改變仍讓我保持希望。我期待夢想終究會有實現的那天。
我回警專時,聽聞有些學生向學校要求要籌組學生會,實在令我驚訝。有愈來愈多的新血,他們不滿足於現今充斥病灶的系統,也不再只是聽命行事。他們開始為自己以及其他人思考,希望為了更好的未來而努力。
「現在的年輕一輩意見愈來愈多。想當年我們,哪敢有什麼意見?你就乖乖照著做就好。」
在一個服從命令是理所當然的時代,不只是警察,連人民也是如此。然而,現在已經無法只用命令就讓人民屈服了,因此同樣是人民的警察,為什麼要只因為命令,就必須奉獻自己的一切?
台灣警察,正是「平庸之惡」的化身。長官依循習慣,對基層展示權力;基層缺乏思考,對民眾行使權力。
我們有許多事情之所以要去做,並不是因為它對解決問題有幫助,只是為了滿足長官的需求,犧牲人民與基層員警的權益。
台灣警察有非常多不合時宜的規定,以及許多不被規定所拘束,任由長官依職權所下達的命令,它們都是「依法行政,謝謝指教」。
縱使早已被法律或公共行政學者所批判,但警察機關依然堅定「惡法亦法」的立場。
然而,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人們便反思縱容機關權力導致的災難。
如果法規忽視了實現公平正義的目的,只為了貫徹權力而消滅權利,那麼這樣的制度是否是我們所希望的?
我們是「穿著制服的人民」,非制度的奴隸
這是時代的趨勢,台灣警察要如何與趨勢對抗呢?繼續守護著古老的歷史,認為自己是不可撼動的存在?「警察本來就該這樣」、「警員與人民就該服從」,已然不切實際了。
當然,警察曾有一些美好的過往,也有值得傳承的價值。然而,固守歷史終究會被時代所拋棄,如果要讓那些事物被未來給繼承,必然得經歷革新。
也許有一天,我們能夠走出這狹窄的鴿籠,終於被認識到我們是「穿著制服的人民」,而不是制度的奴隸。
跟著這群好弟兄繼續走下去,看到那天的到來,已經成為我的夢想。
這個夢想對比「警政弊病」這個被豢養五十餘年的巨獸,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隨時會被它給踐踏,但這個夢想並非遙不可及。
蹉跎十年,才想起自己的名字
對警察現狀不安的你,不必像過去的我,如此絕望。
我的過去,不是你的未來。
世界由人們的希望所編織而成,許多前輩付出的血汗,成為了我們走過的康莊大道。為此,我也希望付出血汗,去守護他們的意志。
我衷心希望你依然記得自己是誰,懷抱著「我們應該愈來愈好」的信念,為了成就自己的夢想而活,而非為了成為體制的奴隸而生。
請對於身為警察,也身為人民的自己,感到驕傲。不是為了滿足長官,而是為了實現自我而努力。
我蹉跎了十年,才能想起自己的名字,找到自己應該走上的道路。如今,我只希望你不會重蹈我的錯誤。
相信只要我們一同為了更好的未來努力,終會抵達那樣的終點。警察被社會所接納,被人民所理解,不再心懷恐懼,不必向權威低頭。
一如警察之父皮爾爵士的理想一般,警察應與公民無異,身為大眾的一員,一同為實現理想的公民社會而努力。
如此,我便沒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