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序
情治生涯四十年,回首看來,就像潮起潮落,起起伏伏的;有值得驕傲的,也有幾許低潮。無論如何,總算是靠這本書來綜整。
文天祥言: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孟子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些觀念貫穿了我的四十年工作生涯。
全書初稿完成後,再細讀時,也有感於孟子所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相信讀者細細咀嚼全書之後,也會有同感的。
感謝媒體才子立達兄執筆完成這本回憶錄。
謹以此書,獻給帶我到台灣,讓我有個安穩成長環境的 先父母。
范序
答應幫劉禮信主任寫這本書,是個機緣巧合。去(一一○)年年初,在一場餐會中,見到了二十多年未曾謀面的主任。這麼多年不見,他臉上多了些風霜,但仍笑口常開,妙語如珠。他曾經辦過許多重大案件,但在當年在「廖正豪與程泉互鬥事件」中,被貼上廖系人馬的標籤後,遭上級秋後算帳流放到澎湖。我當然知道,他一定藏有很多故事,値得一挖。
於是,我就試探他,要不要幫他寫一本回憶錄?他當場不置可否,反而故意叉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但過了幾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很愼重的問:「你上回說要幫我寫回憶錄,是開玩笑?還是說眞的?」我當然跟他說,我絕對有誠意做這件事。
約莫過了一個月後,主任面交了一本厚厚的手札給我,裡頭很詳實的記錄了他進入調查局之後的工作概況,約有三百多頁。我仔細研讀,並勤作筆記,到四月中旬,大約已經整理了三分之一,沒想到,突然遇到變故,電腦和手機就此失蹤,整理的資料也全都付諸流水。我心中喪氣,本想就此打住。但去年十月底,我的職場生涯發生變化,原本的工作告一段落,因為賦閒在家,突然就多了很多空閒的時間,於是決定重起爐灶,和主任共同完成這一本書。
按照我的規劃,這本書當然不能只參考他的手札就能成書,還必須經過大量的訪談和資料查找。我估計,從開始訪談到最後截稿,大概要用到一年的時間。我把估算的時間說給主任聽,他原本不相信,但等到眞的執行起來,果然一點不差。
我算了算,從去年十月起到今年九月底,我大約每一至二周和他碰面一次,前後一共進行了三十二次的訪談。每次訪談,長則七至八個小時,短則四、五個小時,眞的是一場耗時又耗體力的工作。訪談前,我會先看過手札,挑出重點,面訪時就針對手札中漏而未提的部分追根究柢盤問。主任在調查局工作四十年,被他偵訊過的嫌犯不知有多少,他大概從沒想過,在他退休之後,竟會被一個晚輩如此嚴格的拷問。有時,我看他言詞閃爍,對他勉強的回應不甚滿意,但也暫不作聲,反正,這周問不出來,下周就繼續回馬槍式的再次盤問,總是要追問到底方休。
但主任不愧是老調查員。某些跟職業道德相關的秘辛,例如線民的身分,他眞是打死也不說,又如他在海外工作三年,我知道他一定做過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也是抵死不從,怎麼逼問都不肯鬆口。
總之,我們每次面訪,都像在打戰,言詞交鋒非常激烈。而他常常就是靠著一杯水,撐過七、八個小時,幾不進食,毅力驚人。
每次訪談之後,我還得翻查資料、檔案。例如起訴書、判決書、剪報和公文函件。畢竟,人的記憶力有限,很多細節不可能一一記住,這些不足之處,我必須找到書面資料予以補充。而且,主任對於細節更是講究,他一再強調,我們寫出來的東西,一定要眞實,要能被後人拿來當成史料,所以不能有半句虛言。為此,我們在許多細節和文字上常有爭執,兩不相讓,甚至槓到面紅耳赤的地步。有時,在訪談結束後,他回家再翻查資料,發現我原本的記憶是對的,他也會很有風度的坦承,而我,就會大呼「沉冤昭雪」,兩人都大笑。
這本書稿,我最初是按照「編年史」的體例書寫。也就是按照主任工作的年代、職務,一章一章寫下來。後來,我們都覺得這樣的呈現方式過於僵化和平淡,決定把所有的稿子全部打散再重組,按照不同的主題分章分節呈現,這樣的乾坤大挪移當然費時又費工,但調整之後的可讀性應該增加許多,也代表我們在完成這本書的過程中,絕不虛應故事,也不可能敷衍了事。
對於主任而言,這本書的問世,應該完成他的一樁心願,也為他走過的痕跡,被後人看見。對我而言,這算是再度盡了記者的職責,完成一道不容易完成的採訪任務。而且,多年前我幫高明輝副局長寫的回憶錄,等於只把調查局的故事記錄到民國八十多年,之後近三十年的空白,終於能靠這本書塡補,也算是對自己的採訪生涯作個交代。除此之外,更大的收益是從歷次與主任的訪談中,獲得許許多多在職場上應對進退的寶貴經驗,這樣的身教,千金難換。
我與主任結識甚早,他在台北市處擔任社文組主任時,就是被我不斷糾纏的採訪對象之一。我很高興,這麼多年後,我們仍然維持著很好的友誼,而且能在他退休之後略盡綿薄之力,幫他完成這本回憶錄。當然,隨著之後職務的晉升,主任的官銜也高升為處長、副主委。但我改不了口,還是習慣喚他主任,蒙他不介意,讓我一路喊到今天。
回顧調查局的今與昔,當然有很大的不同。威權時期的調查局,是個多麼神秘又強勢的機構,身為展抱兒女,每個人都有著高度的自信與自傲,若以「走路有風」來描述,可謂絲毫不誇張。但如今,調查局的地位快速滑落,金字招牌嚴重掉漆,實令人不勝唏噓。去年十二月,甚至還發生刑事警察局搜索調查局北機站的事件,若在往昔,這根本是不可思議的事。若再對照以往「周人蔘弊案」爆發時,大批官警被調查局辦到雞飛狗跳,高階警官紛紛被羈押入獄,如今情勢逆轉,堂堂情治機關竟被警察登門搜索,其中心酸,眞不是一句虎落平陽就能道盡。
我跑調查局新聞多年,看過局裡的興盛、衰退與其間的轉折,從私人心情來說,我當然希望看到這個單位能夠重振昔日雄風。和主任合作完成這本書,也有個小小的心願,如果能讓後進的展抱兒女們一窺前輩當年的丰采,知道他們是如何在工作上盡心盡力,若能因此而有所啟發,或許也是成書之外的另一種收穫吧!
一一一年十月,于板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