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鶴：文豪意識美深處的悖德與情欲，川端康成餘生奉獻給日本傳統美的戰後代表作

　　茶道宗匠三谷菊治在一場鎌倉境內的茶會上，遇見純潔無瑕的雪子。就在同一天，開啟了他與父親情婦太田夫人之間的情欲糾葛。夫人在得知菊治將與雪子成婚後抑鬱而死，夫人之女文子遂攜著母親的茶碗來向菊治謝罪。文子當晚的柔美脆弱一如那沾附著口紅印的茶碗，攪動了菊治的心。然而一夜過去，文子卻於摔破了茶碗後不知去向。

　　《千羽鶴》原作發表兩年後的續篇〈波千鳥〉，承繼前篇之清寂哀婉。婚後菊治仍深陷於汙點與悖德的記憶，無法與雪子行閨房之事。在純潔的雪子面前，情欲淪為憧憬，唯有如薰人欲醉之香氣般的撫觸，能夠再次震動其心靈……
　　
　　「菊治彷彿第一次懂得女人，又彷彿懂得了男人。
　　自己的男性覺醒讓他驚訝。過去他從不知道，
　　女人原來是如此溫順的接納者，會一邊追隨他一邊主動引誘，
　　散發著溫暖的氣息包容他。」
　　他感到那一瞬間顫慄般的渴望
　　吾即罪惡之人
　　父親的情婦  情婦之女————
　　一只輾轉於男性、卻在女子們指尖與雙脣撫觸下永保溫潤香氣的茶碗

　　作家意識美的深處瀰漫著悖德的氣味
　　《千羽鶴》以感官為引，茶道文化與茶具等諸般場面皆極具心理與感情描寫，構築出川端超現實美的文學世界。連載期間即獲頒日本國內極高殊榮的「藝術院獎」，被譽為其戰後代表作之一；亦於一九六八年作家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時，與《雪國》、《古都》共同獲得評委讚譽「敘事技巧高超，以非凡的敏銳表現了日本人的精神特質」。
川端一生時時刻刻注視著日本傳統中最美的部分。眼見戰後世間之嚴酷並與摯友死別，川端自此將生活視為餘生，而那餘生將奉獻給日本的傳統美。他曾說，千羽鶴的圖樣是日本美的象徵之一。對美的神往，使其將平凡的雪月花鑿加以豐富描寫，自此織就出川端文學中不朽的美麗與哀愁。

專文導讀

　　吳佩珍（政治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教授兼所長）
 

作者簡介

川端康成（Kawabata Yasunari，一八九九～一九七二）

　　一八九九年六月十四日生於大阪市此花町，幼年親人相繼過世，由祖父川端三八郎扶養成人。兒時因祖父、父親皆為漢醫，如當時一輩文學家深受漢學影響，其作品對於自然的觀照，嚮往禪境，亦反映出來自紫式部、芭蕉、雪舟、宋元畫家等古典文學與古美術的養分。此時廣泛閱讀歐美文學，及俄國作家契訶夫、杜斯妥也夫斯基等人筆下的人性與生死，形塑其日後文學的底色。
 
　　中學畢業後，進入東京第一高等學校英文科就讀，首次前往伊豆旅行，並於《校友會雜誌》發表習作〈千代〉。大學時代，與文友共同創刊《新思潮》雜誌（第六次復刊），陸續發表〈某婚約〉、〈招魂祭一景〉。大學畢業後，受菊池寬之邀擔任《文藝春秋》編輯委員；隔年與橫光利一等人創刊《文藝時代》雜誌，而後發起「新感覺派」文學運動，以對抗自然主義文學的衰落與無產階級文學興起。

　　創作風格類型多變，早年多描寫底層女性形象的美麗與悲哀，一九二六年於《文藝時代》連載〈伊豆的舞孃〉；一九三四年陸續發表〈南方之火〉、〈淺草祭〉、《雪國》等作品，逐步奠定其日本文學最高峰的地位；一九四四年以〈故園〉、〈夕日〉獲菊池寬獎；一九五二年以《千羽鶴》獲頒「藝術院獎」；一九五三年獲選日本藝術界最高榮譽「藝術院」會員；一九五六年，《雪國》英譯本於美國上市，隨即《千羽鶴》德語譯本也發行出版，國際文壇賦予極高評價：一九五七年獲西德政府頒發歌德金牌，一九六〇年法國政府授予藝術文化勳章；一九六一年前往京都寫作《古都》，天皇親自授予文化勳章，任命為日本文化功臣。

　　川端深受佛教和虛無主義影響，哀傷與孤獨的心性及輪迴轉生思想橫亙於作品之中。晚年略顯恣意、頹廢風格的感官之作《山之音》、《睡美人》、《湖》等，亦被視為面向自己而寫、回應宿命且渾然天成的名作。

　　一九六八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為第一位獲得該獎項的日本人。一九六九年獲選美國藝術文藝學會的名譽會員。一九七二年四月十六日，三島由紀夫切腹自決一年五個月後，於神奈川逗子工作室寓所中開煤氣自殺，未留下遺書，享年七十三歲。

譯者簡介

劉子倩

　　政治大學社會系畢業，日本筑波大學社會學碩士。現為專職譯者，譯作多種。
 

千羽鶴

即便已走進鎌倉的圓覺寺境內，菊治還是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去茶會。時間已經晚了。

栗本千佳子每次在圓覺寺的內茶室辦茶會，菊治都會收到邀請函，但父親死後他一次也沒來過。他以為那不過是看在亡父的情面才邀請他罷了。

但這次的邀請函上，千佳子卻附上了一句話：想讓您看看隨我學茶道的一位小姐。

看到這裡，菊治想起了千佳子的胎記。

那年菊治約八、九歲。他隨父親去千佳子家，只見她在起居室袒胸露乳，正拿小剪刀剪去胎記上的毛。胎記占了左乳的半邊大，朝心窩蔓延。面積約巴掌大。那塊紫黑色胎記似是長了毛，而千佳子就在剪著。

「哎喲，小少爺也來了？」

千佳子似乎很驚訝，作勢欲合攏衣襟，或許又覺得倉皇遮掩更顯尷尬，便稍微側身，將衣襟慢慢掖進腰帶裡。

她應不是看到菊治的父親而大吃一驚，而是見菊治同來這才心慌意亂。女傭在玄關應接來客時，她理當知道菊治的父親來了。

父親未進起居室，在隔壁房間坐下。這是會客室，當作茶道教室使用。

父親看著壁龕裡的書畫，漫不經心說：

「來一杯茶吧。」

「好。」

千佳子應了一聲，卻未立刻起身過來。

菊治看到，千佳子膝頭的報紙上，落有男人鬍鬚般的細毛。

大白天就有老鼠在天花板上作怪。簷廊邊的桃花已開。

千佳子在爐邊坐下後，煮茶時仍有些魂不守舍。

過了十天，菊治聽見母親像要抖出天大祕密似地告訴父親，千佳子是因為那胸前胎記才不結婚。母親還以為父親不知情。她似乎很同情千佳子，露出心疼的表情。

「嗯，嗯。」

父親半帶驚愕地附和著，又說：

「不過，讓丈夫看見了又何妨呢。要是婚前就知道，也不介意的話。」

「我也是這麼勸她。可她畢竟是女人，哪好意思開口說自己胸前有一大片胎記。」

「又不是年輕姑娘了。」

「還是難以啟齒呀。要是長在男人身上，就算婚後才知道，或許也能一笑置之。」

「所以，她給妳看過胎記了？」

「哪可能。你說什麼傻話。」

「只是說說啊。」

「今天她來上課時，我們聊了很多……一時忍不住就告訴我了吧。」

父親沉默不語。

「要是結了婚才發現，不知男人會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