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福爾摩斯遇見開膛手傑克/呂仁(推理作家)
史上最惡名昭彰的連續殺人魔當屬開膛手傑克,他在1888年的短短四個月內,在倫敦的白教堂區犯下了至少五件的妓女連續殺人案,因為無法確定究竟哪些案件是開膛手傑克所犯下,有沒有因傑克在稍早技藝不純熟時所犯下的案件以致於未被歸類、或是案件爆發後有沒有模仿犯搭便車行凶,因此普遍看法是認定這段期間其中的五件案子為其所犯下。
開膛手傑克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一直以來是史家、學者關心的研究焦點,候選人們也相當多,以職業來分,有解剖知識的醫生、有皮圍裙綽號的製鞋匠、有深諳警力調度的蘇格蘭場員警;若以皇室陰謀為主體的看法,則會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的皇孫愛德華王子,以及皇家醫師威廉.葛爾爵士;具體被懷疑的還有某位短暫停留倫敦的美國醫師、某個殺死三名妻子的當地罪犯、某個死亡後凶案就停止的溺斃者、某個有精神病史的猶太移民等等。
開膛手傑克最大的謎團是「真實身分為何」(who)以及隨之而來的「為何犯案」(why),而非「如何作案」(how),因此傑克只要隱藏自己就算成功。傑克並非難以捉摸、極端聰明的犯罪天才,而是他熟悉他作案的地理環境,這些受害的低級妓女沒有室內空間可接客,只好使用陰暗的角落與狹窄的巷道(五起命案僅有最後一樁為入室殺人案),因此一旦傑克被辨識出真實身分是誰,故事就告終結,所有懸疑煙消雲散。
若以推理迷較為熟知的現有中譯作品而言,目前有島田莊司的《開膛手傑克的百年孤寂》、派翠西亞.康薇爾的《開膛手傑克結案報告》與詹姆士.卡奈科的《定稿:開膛手傑克的獨白》,三部作品就各有各的傑克人選,更不用提百年來傳聞過的名單了。列出同時代的可疑人選並一一附會犯案動機與可能性,成為逆推開膛手傑克真實身分的一種做法,前述的愛德華王子就屬此類,據研究者指出,愛德華王子為凶手的說法直到一九六○年代才出現,在實際的開膛手傑克調查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除了真實世界的嫌疑犯們之外,鬼迷心竅的推理迷甚至懷疑起神探福爾摩斯與搭檔華生醫師了。
*虛構世界的頂級神探
福爾摩斯作為世人心中頂級神探之地位毋庸置疑,甚至認定其存在的真實性,當小說角色與現實世界模糊之際,與開膛手傑克身處同時代的福爾摩斯與搭檔華生醫師,竟也被認為可能是開膛手傑克的真實身分人選。
福爾摩斯的初登場探案是1887年發表的《血字的研究》,而開膛手傑克犯案的1888年四個月之間,就華生有記述出來的案件裡,福爾摩斯至少辦了《四簽名》這個案子,應該是他鋒頭正健之際,而根據華生的記載,福爾摩斯對的解剖學知識為「精確」、對女性普遍不甚有好感、會矇騙蘇格蘭場、對倫敦街道十分熟悉、加上他擅於易容變裝,就這些條件看來,福爾摩斯活生生是個完美的開膛手傑克人選。
若把虛構世界的福爾摩斯放入真實世界的連續謀殺案時,這裡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福爾摩斯如何對決開膛手傑克?二是福爾摩斯是不是開膛手傑克?而這兩個問題有時是互為表裡。以開膛手傑克慣於掩飾身分的特性,若雙雄對決,就不是正面衝突,而是你跑我追,絕不會有正典中福爾摩斯對決莫里亞提這種光明正大的衝突戲碼。再者,若福爾摩斯就是開膛手傑克,那就更有理由上演你追我跑了,畢竟一人分飾兩角的話,兩角就不能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了。
不只是研究論文或仿作小說,「福爾摩斯就是開膛手傑克」這個概念也被放在桌上遊戲之中。德國Hurrican公司在2006年推出的Mr. Jack遊戲,就是偵探抓傑克的遊戲,不僅福爾摩斯,就連華生、雷斯垂德巡官、葛爾醫師都是開膛手傑克的候選人之一,這些候選人完全符合開膛手傑克可能是醫生、可能是警官,這些有行凶技術、對案件熟悉、且擅於隱匿行蹤(不論是易容變裝或以警官、醫生身分出現都不易遭懷疑)的特性。
*正典中缺一角的英倫罪案拼圖
福爾摩斯最活躍的時候,正是開膛手傑克肆虐倫敦東區之際,福爾摩斯未能親手逮住他實在是非常可惜。而作者柯南.道爾本人又是怎麼看待這樁連續殺人案呢?據指出,他曾經說過開膛手傑克可能假扮成為女性,另有一說則是他認為是女性凶手扮成開膛手傑克,兩者的論點都是此裝扮比起男性模樣,不但不易引起注意且容易獲得信任,可以不動聲色地接近被害人。
柯南.道爾不讓福爾摩斯解決開膛手傑克一案的理由顯而易見,在正典中福爾摩斯抓到了開膛手傑克固然大快人心,但若凶手在故事裡就逮,而真實世界裡卻真凶繼續虐殺或成為千古懸案,那福爾摩斯的臉要往哪裡擱?所以柯南.道爾不處理這個問題是可以理解的。而這一個的缺角,使得福爾摩斯足跡踏遍的英倫罪案拼圖缺了好大一塊。
正因為正典不解決、也無法解決,因此福爾摩斯對決開膛手傑克這個空白,成為後人各類型仿作致敬的重要題材。後人還可以編造一堆為何福爾摩斯不解決此案、華生不提及此案的原因。
電影圈很早就處理過兩者對決的題材,《恐懼的研究》(A Study in Terror, 1965)與《午夜追殺》(Murder by Decree, 1979),分別由John Neville與Christopher Plummer飾演福爾摩斯,而兩者都不是影史中的福爾摩斯熟面孔,兩位都各在大銀幕上扮過一次神探而已。如果光看不過癮,玩家可以扮演福爾摩斯來抓開膛手,電腦遊戲公司Frogwares Studio在2009年推出了《福爾摩斯vs.開膛手傑克》(Sherlock Holmes vs. Jack the Ripper),這也是該公司推出的第六款福爾摩斯遊戲。
小說界對於兩者的對決較量也開始於電影《恐懼的研究》,電影1965年上映,艾勒里.昆恩1966年就推出小說版本,這小說版本並非單純的電影小說,而是改編成為作中作的形式,讓偵探艾勒里.昆恩重新推理了當年福爾摩斯所解決的案件。其他尚有Michael Dibdin的《The Last Sherlock Holmes Story》(1978)、Edward Hanna的《The Whitechapel Horrors》(1992)、以及這部由臉譜出版琳西.斐的精采仿作——《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華生醫生的開膛手連續謀殺案記錄》(Dust and Shadow: An Account of the Ripper Killings by Dr. John H. Watson, 2009)。
*百年懸案的終結——《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
讀者對於仿作最大的恭維,大概就是閱讀時讚嘆「好像」了吧!仿作作家想要說服讀者「我這是貨真價實的福爾摩斯探案喔!請把我當成正典的一部分,瞧瞧我學得多像!」的方法不外乎是外在形象的模仿:如讓福爾摩斯推理眼前人物的背景、讓他易容變裝、吸煙斗、拉小提琴、做實驗、拿槍轟牆壁、提提古柯鹼(時移勢易,古柯鹼這檔事提提就成,不用真的注下去),只要提到上述的種種外在形象之一,不管是不是僅粗淺地寫寫皮毛,大抵就能在讀者心裡植下「啊!這是福爾摩斯探案」的印象。
在琳西.斐的《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裡,她把上述所有的福爾摩斯特色都巧妙帶入了,真的好像。尼可拉斯.梅爾在仿作《百分之七的溶液》(臉譜出版)中聲稱發現了華生遺稿,以編輯的身份整理並出版之,還煞有介事地寫了一篇序來說明遺稿發現經過。琳西.斐的《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原文還是加了副標題「華生醫生的開膛手連續謀殺案紀錄」,並杜撰一篇華生醫師於一九三九年寫下的本案前言,說明為何福爾摩斯對決開膛手傑克的案件必須保密,他又如何必須完成這部記事。這些做法在在想要說服讀者這部福爾摩斯探案的可信度。
對於罪案實錄(true crime)這種文類不感興趣的讀者,或許對於開膛手傑克的惡行興趣缺缺,但結合虛構人物與已知史實的小說寫法,可使原本平鋪直敘的犯案記錄立體起來。
以《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來說,福爾摩斯從第一具屍體出現後,就接受蘇格蘭場所託介入案件偵辦,因此福爾摩斯與華生就帶領讀者們逐案親臨現場檢視證物,當時倫敦東區這個無底深淵,透過華生忠實之筆來描述;而史實中著名的數封開膛手傑克所寄來的信件也一一送到福爾摩斯的眼前;連凶案附近遺留的圍裙與詆毀猶太人的牆上留言都收入書中;福爾摩斯與華生也一度被市民認為是開膛手傑克而陷入危險境地之中;被懷疑過為傑克真實身分的皮圍裙與皇孫愛德華王子在本作中也提到了。讀完書後,不僅享受了推理小說的解謎破案,歷史上開膛手傑克一案的來龍去脈也隨之清晰了起來。
作為一部福爾摩斯仿作,《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逼真地重現了華生筆下的福爾摩斯探案;作為一部開膛手傑克研究報告,《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給了開膛手傑克為何犯案、如何犯案、是誰犯案的解釋;作為福爾摩斯正典中缺一角的英倫罪案拼圖,《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同時解決了「為何華生醫師沒有記載福爾摩斯辦理開膛手傑克一案?」與「為何開膛手傑克在犯下眾多罪案後銷聲匿跡?」兩個問題。居然可以在一部作品中同時完成上述諸多目的,琳西.斐的《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著實精采。
對仿作作家而言,史料運用愈多,下筆必定愈加綁手綁腳;相對地,若運用多且得當,則讓福爾摩斯解決開膛手傑克一案可信度愈高,看作家如何運用「歷史事實」與「虛構人物」這兩類既有素材,揉合鑲嵌成為一幅新作品,實在是充滿樂趣的閱讀經驗。而福爾摩斯正典中缺一角的英倫罪案拼圖,就由後世作家各自的努力之下,七拼八湊地補起來了,端看讀者選擇哪一塊順眼的拼圖了。讀者或可透過作家之筆,看著福爾摩斯與華生擔負起原先應盡的義務,維持起倫敦該有的街頭正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