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從生存的一角,看見生活的況味
「城市速寫」(Urban Sketch)這個生活態度教我的,就是面對生活的大小事不應有差別心,要試著設身處地思考,發掘其中的趣味。也因保有這種「接納」的心情,我才能發現許多庶民生活有趣的畫面。
一直以來,我總是醉心於記錄這些看似平凡的庶民樣貌,對我而言這才是最屬於我們的台灣風景。然而,有次接了一個繪圖案,案主希望我不要畫到街道一旁的流動攤販,因為這些攤販嚴格來說並「不合法」,畫了恐有「變相鼓勵」的感覺。我能理解案主的顧慮,但心裡又為這些攤販暗自叫屈。明明我們希望用市井的風景來吸引遊客,為何同時又否定他們的存在呢?這種矛盾心情大概一時難有解答,也成了我想要寫這本書的原因之一。
攤販為了移動方便,會盡可能精簡攜帶的物品,又為了吸引顧客注意,會最大化豐富攤位,加強視覺效果。其中更有攤商自身的美感與巧思,使得每個攤位都像是移動的裝置藝術。
在第一本著作《街屋台灣》中,我記錄了在城市間漫遊所發現的有趣街屋,堆疊凌亂的房子雖然不是典型的「美」,卻有著豐富的姿態,透過外觀與建材質感,展現出台灣庶民的生活樣貌。《百攤台灣》則有異曲同工之妙,提筆畫下攤販,一開始也許只是色彩斑斕的招牌、改裝奇特的攤車造型、在街角迸發的生猛台灣味,後來深入挖掘,才發現其中也蘊藏了自己的情感。
因攤販與人們的生活連結更為緊密,除了攤子本身的造型,還能觀察到攤販擺設的巧思、逗趣的標語,以及排隊等候的人生百態,我不自覺的將繪畫的重心轉移到捕捉攤販與顧客互動的瞬間,希望可以把攤販辛勤工作的身影、與顧客充滿期待的快樂氛圍,以及自己的回憶記錄下來,這是攤販系列與街屋最大不同之處。
記得2000年的時候,正在台北讀大學的我,時常會在台北車站旁的陸橋上看見一些席地而坐的小販,前方用個皮箱,販售一些如手錶之類的商品,就像小說《天橋上的魔術師》裡的魔術師,這種「一卡皮箱」的營業模式,就是最簡便的行動攤販。攤販像遊牧民族,只要一個行囊,天南地北都可以生活,若遇到取締的警察,或許只要合起皮箱拔腿就跑,機動性十足。
再回想年幼時,下午常有賣豆花的攤車路過門前,從遠方就可聽見「島輝──島輝──好呷ㄟ島輝」從喇叭播放出來,當時,外婆總會去買一碗花生豆花給我吃,廣播聲的記憶與豆花的焦糖味緊連在一起,再加上外婆的情感作為調味,使得平凡的豆花在記憶裡變得更加雋永。
但不論是提著皮箱的街販,或叫賣的豆花車,在近年法治觀念、環保意識抬頭,以及外送平台的興起之下,許多攤販逐漸改變了的營業模式。以往街邊可見的小攤、露店,如今許多難以復見,只留在相片與我們的記憶裡。
我的作品裡時常帶著一種「捨不得」的心情,希望能透過我的畫作,記錄下這屬於台灣的吉光片羽。他們或許不「美」,難登上大雅之堂,但這種在地的人情叫賣,是無論我們走得多遠,都會最懷念的一聲呼喚吧!
序
活得更像個人
盧建彰|詩人導演、作家
我一直以為大家都是這樣的。
下午三點半到四點左右,爸爸會騎機車載我去呷點心,也許富盛號碗粿,也許邱家小卷米粉,或者阿松割包,又或牛肉湯,再不然福記肉圓;吃完再喝杯大道蓮藕茶解膩,抑或雙全紅茶。
我還記得那白鐵鑄成的攤子,總有一大串冒出的青草。我努力捧著手上冰得有些誇張的玻璃杯,大口喝下,等待那冰涼感化成疼痛直衝腦門,並在眼角餘光中,看到父親一口喝完,使勁放下杯,在攤子明亮泛水氣的檯上。
我是仰望的,崇拜著父親喝飲料的身影,倚在攤子旁,真帥真高大。我心想以後長大,也要帶著我的孩子來,一口喝掉給他看。
四十年後,我做到了,在同一座白鐵鑄成的攤子前,我女兒驚訝的仰頭看我。我一口氣喝下,擱杯子在那檯上的時候,發現銀白色的檯面,竟成了面鏡子。水珠環繞間,我看到自己的臉,那五官竟出奇的和父親神似。
我難免覺得,每個家庭都有屬於自己的那一攤。
那一攤的老闆名字,你未必知道,但你知道自己在那裡感到幸福,並深深印在心房。不常提,但串起你和喜愛卻鮮少開口言愛的那個人,那個家人。
於是,在我翻看這書時,那些記憶活了起來。那個六歲的我也站在我身旁,一起看著,細細瞧著那細節,那些常常來自生活智慧的奇妙機關,不只餵飽攤主一家人,也滋潤這一整座島數十年。
那些都很珍貴,值得收藏。
那些都很台灣,你不該錯過。
我常覺得,AI時代,不想被淘汰,那就要活得更像個人,更有人性,更懂人情,這書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