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先驅：曹僧詩選2017－2021

青年之著陸──「陸詩叢」總序／茱萸

【輯一】後花園
潕水大橋
相似性
春分
縣道
破碎之花
家園
火狐狸
後花園
仁慈上帝決定第二次使用第一推動力
當雄
寫給繆斯的景觀
憶登華山
即景
燒樹
下雪那天
神仙
鬼火
憶登九華山
島
通靈大峽谷
海邊之夜
小張爬山
操場
米林
憑祥
在海鹽
憶登泰山
小琉球
跨國瀑布
搓繩
空
找
三五個

【輯二】野先驅
綠洲飯店
林中荒路
樹
坡
冰川
夜路
泉
杉林深處
沙漠
賀蘭
大榕樹
禁山
候鳥
廢渠
旋轉
詩
太行
鬼語
螢火蟲
水牛
在灰坑前
貓頭鷹

【輯三】字典詩
最最
物事
用力
哈哈哈
新的
在嗎
對不起
痛快
太太
淘
切！
象征
云

【輯四】數據中心
賽車遊戲裡的女孩
愛情博物館
另一種生活
電
張江高科
西部遊戲
高手
邯鄲路
金秋路
週末
短視頻
論友誼
波
故障
舂
還鄉
數據中心

【輯五】列傳
村鎮班車上的老「政客」列傳
月塘情婦列傳
快樂的老光棍列傳
朋友圈的患癌青年列傳
21世紀哪吒列傳
賣藝的和尚列傳
生多了列傳
算命列傳
蒸酒列傳
殺豬列傳
沒考上列傳
徘徊列傳

【輯六】遛彎派
復興公園
莘莊立交下
與王公看海
之後
川沙鎮
酒事
國泰路
國定路
政修路
松花江路

【輯七】未來饞
贈別
過娃娃機
演繹
臨時的詩
馬尾松
末日樂園
坐禪
讚美春天
遠遊記
這光陰不會逝去
森林的圖景
桂花樹
他飛來
由你哭咯
贛江邊
海邊
為一位越南僧人而作
未來饞

評論 追獵灰燼：曹僧詩歌的語言、話語性和數字經驗／王子瓜
代後記 詩作為全文體／曹僧

 

代後記

詩作為全文體
曹僧（節錄）

　　談論詩觀的最大風險，不在於粗疏錯漏，而在於稍不留神將一時的誇誇其談奉為圭臬，最後走向了「積重難返」。在無關者看來，這個成語所講述的也許只是又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笑話。而對詩來說，這其實是一種悲情：活者系統與時間機器總是在進行慘烈的拉鋸戰。當無可遏止的崩潰到來的前夕，它甚至衍生出一種厭倦，某種無可無不可。因此，不斷地自我辯駁是必要的，儘管它並不能為結局打下包票。

　　對於要求寫詩具有風格的觀點，或許應當暗揣狐疑。在電影《藝術家》裡，為了讓女主角顯得與眾不同，男主角設計了一顆假痣，這使其大獲成功。我們必須承認，所謂詩的風格，同樣可能存在精心的偽造──好萊塢式的夢幻泡泡總讓人陷溺。借鑒當下技術中最普遍的辨識手段，人臉識別也許能帶來一些啟發：輪廓、線條以及那些或大或小的部件並不足以單獨生效，重要的是由所有部件組成的幾何構形。但假如有人天真地以為可以開發出一種詩的面容識別的話，就必須提醒他別忘了，過度談論也有墮入「天賦分析法」的風險。那些也許拐出了事業和桃花的命理線的確早就存在了，但還有許多的線條沒有呈現呢：誰能說清楚現在紅光滿面的詩，在日後更多地生出來的，到底是生人勿近的法令紋還是慈祥和藹的魚尾紋？

　　這個話題因此可以導向另一點本應成為共識的信念：多相信詩的中年、老年而少相信詩的青年。蔣捷的〈虞美人．聽雨〉中暗含了一種詩與生命同步的狀態：生命是個漫長的整體工程，誰能擔保不會經歷幾起幾落？詩，也同樣如此。「走正道」並非一種出於道德條例的要求，而是一種方法論上的要求。它意味著要耐得住性子，要相信科學的規律，相信實驗能力而不是實驗結果。那些在年紀輕輕時就寫出的深奧和悲憫，又有誰能保證不是某種學術造假？而多嘗試的目的，除是為了免於寫作的客套，免於穿著馬甲、拿著腔調，還是為了持續地保有能跟得上心智成長的書寫能力，當然前提是心智有勇氣和毅力去健康地成長──這點其實更難。

　　如果要給詩定個性，應該說，詩是認知。不管是抒情的、敘事的、論辯的，還是遊戲的、表演的、打趣的；不管是一本正經，還是鬼話連篇，都不過是認知的化身。詩的自由使其內部甚少先天的技術障礙（至於書寫面臨的經常性窘境，多半並不能歸咎於此，它們的債主常是能力不足，而與詩無關），它因此能迅速進入正題，直面另一些真正充滿吸引力的心智層面的「障礙」。詩是一種有涯對無涯的求索，一種熱衷於冒險而非健美的「體育」。它有它獨特的方式，通過詞、通過語言、通過話語。

　　詩有時移形換影看起來走得很遠，但詩對「詩和遠方」論者說，去你的吧，改一句歌詞送給你：「詩在腳下」。沒去到的西天不是詩，離開了的東土大唐不是詩，九九八十一難才是真正的詩，千奇百怪的妖精才是真正的詩。在話語增殖的過程中，話語閾值不斷提升，於今為甚。舉網絡聊天為例，一兩個「哈」字如今已無法將高興言表，單一個「哈」帶有某種漠視，「哈哈」則似乎意味著聊天已進行到自然結束階段，「哈哈哈」勉強接近但仍顯敷衍，結果只有一長串妖孽鬼畜的「哈」才能顯得底氣十足。對待這種閾值的變化，詩抱著觀賞的趣味，或者呈現個中隱祕的曲折，或者推波助瀾加速話語的崩壞，讓塵歸塵、土歸土。好比超新星，不斷地向中心塌陷，最後因反作用力向外爆發，拋散無數物質於太空。

　　話語中的精彩，就是「最喉舌裡有最花瓶」（〈最最〉），而詩值得更「最」一些。幾年前，電視廣告中風行一種宣傳手段，就是在產品前加上「最」字，大抵如「最適合中國寶寶的奶粉」（此處或可聯想一下「三聚氰胺」）之類，後來一紙禁令，把廣告中的「最」給取消了。仔細分析，這實在是有趣：背後站著權力的強勢話語暫時壓制了背後站著資本的強勢話語，但這還沒完，廣告商們聰明得很，紛紛改用了類似「領導品牌」這樣的說辭──管它湍流變化，與話語糾纏的權力結構像一隻隻螞蟥始終吸在腿上。在其他隱祕的層面上，「最」更是顯示出了詭辯的豐饒感：本應帶有某種不可及性的「最」，以一種不可抗的方式被展開成了不可及性的反面，但「最」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