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無意間,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光
幸福的滋味,我自小嚐過。
小學一、二年級,週日清早,在上舖睡醒,還沒翻身下床,就在舖上開起演唱會,將老媽與幼稚園老師教唱的,中廣兒童節目聽來的,所有記得的,全都唱一遍,曲目繁多,有〈聖塔魯其亞〉、〈金絲鳥〉、〈傻瓜與野丫頭〉、〈月下對口〉⋯⋯。那時候的我,還沒受到紛擾的大人世界影響,所謂的無憂無慮,應該就是幸福的do、re、mi吧?
而後,為了成長,付出了心不甘情不願的代價。清貧的日常,每家都差不多,我不以為意;最在乎的是上學途中,同村的同學會擠著一張小臉,多少漾著幸災樂禍的捉狹表情問道:「你爸爸媽媽昨晚又吵架了吼?好大聲!全村都聽到了。」或是「你又被你媽媽打了吼?我來幫你算算,你的腿上有幾條印子!」。很自然的,週日清早的演唱會自動消音不再,當時完全不懂,等到成年後,才略為體會到,昔日的那份幸福感,也都跟著石沉大海,再無機會隨著浪濤的起伏,匍匐到沙灘上曬太陽了。
過了十二歲之後,我成了十足的憤怒鳥,不滿於眼前的一切——既不滿於家裡無止境的紛擾與勃谿,也憤怒於我對課業的無助,得不到任何的奧援;既看不到未來任何樂觀的光景,也對一切與人的互動冷感隔絕⋯⋯。
顯然,我的幸福指數,一如每次月考的成績單,滿江紅之餘,更與數學的分數相互輝映——不是個位數字,就是零分。
數年後,我那無法散發的滿腔怒火,經過憤青過程的發酵,也理所當然地跟著跨進了成人後的職場;新聞工作適巧供給了我取之不盡的火藥,加上老闆的信賴與放任,我就是乾燥易燃,長無止境的連環鞭炮,每天透過筆下的抒發,炸得我眉飛色舞,卻苦了許多無辜的炮灰(其中當然也有該炸的敗類)。等到過足了宣洩的癮頭,我又自我野放,在日本混跡了十二年。也因爲遠離了糾結的故里與親朋,我生平首次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去思考,何謂黑與白與灰?由原生家庭乍生不斷的矛盾衝撞,到世間無處不在的勢利對立,為何都令我心生不滿,苦不堪言?很自然的,披在身上那件破洞無數的憤怒外衣,始終沒被遺棄,又跟著我跨進中年的門檻,由台灣到日本,又穿回了台灣。
誰都不會相信,《點燈》節目是我處理肚腸裡剩餘火藥的奮力一爆,我逆向思考,想換個方式,將我對台灣社會的紛擾,人心的油膩肥厚,做一次義無反顧的顛覆;我就是不信人們的良知良能,可以繼續被輕忽、被漠視;我企圖以一盞微弱搖曳的燈火,點燃人性的溫暖與希望。
《點燈》於一九九四年的七月二十九日(週五晚上十點三十分)在華視頻道首播。這個標榜著感恩、光明與希望的節目,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居然一炮而紅,成為華視的招牌社教節目。
我的懷裡所深埋的怒火火種,隨著每集來賓生命故事的感化與灑淨,竟然逐一被澆熄;就算後來因為電視生態的改變,《點燈》歷經多次停播的考驗,我的意志力都能凌駕於現實的鞭莿,硬是逐水草而居地轉台續命,力爭燈火地長明不滅。然後成立協會不算,再將住家售出,成立點燈基金會,只為了聖嚴師父鼓勵的一句話:「哪天阿斗不在了,說不定點燈還在喔。」我竟然成為某些人眼裏的一個不識時務的怪咖,只為了「傳播希望,看見愛」的理想,屢仆屢起不算回事,還自我陶醉得很,簡直就是無藥可救的傻子。
傻子就傻子唄!我生來原本就不是聰明伶俐之輩。
二O二一年末,整個世界都被疫情的病毒籠罩在灰矇矇的紗罩裡,見不到一絲帶有希望的光影;點燈基金會的募款行動依然坑坑疤疤之外,大愛台的製播也因為大力支持我們的葉樹姍離職,而拉下了帷幕;我曾寫了封長信給繼任者,但沒有獲得任何隻字片語的回覆,我當機立斷,立即做了個緊急大轉彎——既然電視台的製播沒有機會,《點燈》姑且就另起爐灶,另行製作省錢的Podcast網路節目,這不就是山不轉,路也不轉,乾脆就人轉嗎?
在此同時,我與《聯合報》繽紛版的主編小安達成協議,自二O二二年的一月開始,開啟〈幸福轉運站〉的專欄書寫。當時的我,只有一個念頭,「有路可去就是莫大的幸福」,透過筆下的人與事,我就是要將生命中的無奈、悲苦、不安、消極⋯⋯全都用濾網篩除掉,只要心中的那盞燭火不滅,就算外界的風再狂雨再暴,只能向前的腳步就絕對不會裹足遲疑。
二O二二年的二月出版了《度~聖嚴師父指引的33條人生大道》一書之後,觸發了製作聖嚴師父紀念影集《他的身影2》的契機;我當仁不讓,悶著頭,帶著團隊,立即投入到另一個龐雜無底的工作領域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穿梭於橫跨歐、亞、澳、中美、北美的十五個國度;哪怕處在最是精疲力盡的低潮期,總會有個聲音不時的提醒著:「別忘了點燈三O」。
拖著疲憊的身心,完竣了俄羅斯的外景拍攝,六月底,終於挪出了時間,與時報出版社的趙董、責編正文開會,確定了《斗哥的幸福轉運站》這本書在八月底出版,充作「點燈三O」的第一個慶祝活動。這本書集結了〈幸福轉運站〉專欄一年多的存稿,加上《人間福報》副刊〈斗室有燈〉專欄的文字,呈現給讀者諸君。
感謝老東家聯合報副刊的多年照顧,當然也不能或忘「人間福報」常年來的支持與關愛,讓這本書得以順利推出。
「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為你不知道,誰會藉著你的光,走出了黑暗~泰戈爾」我在此也要特別感謝責編林正文,在某一個頭暈腦脹,焦頭爛額的夜晚,將這段文字傳了給我。瞬間,嘎然停電的身心,忽然有了動力,再次開機,我費力地扯著啞了的嗓子,又與封面設計的家音開啟了熱線,很快地達成共識,迎向幸福的轉運站。
因緣真是不可思議!我竟然會在人生的某一個轉折點上,懞懞懂懂地選擇了《點燈》作為孤注一擲的大暴走;順著那道光的牽引,我這一奔跑,就是三十年;就算途中氣喘吁吁的瘸過腿,拐過腳,竟然沒有停頓下來。此刻的我,最感幸福的就是無意間,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光。
謹將這本書獻給三十年來,陪同《點燈》穿越過無數暗夜,抵擋過暴烈風雨,ㄧ同迎接著每個東出旭日的幕前、幕後的所有夥伴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