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光緒七年三月,東太后慈安,也就是咸豐帝的孝貞顯皇后在京薨逝,就此打破了皇權三足鼎立的平衡,恭親王奕訢和西太后慈禧為了爭奪權勢都開始蠢蠢欲動。但其實無論那片明黃色的琉璃瓦下爭鬥得有多厲害,京城裡老百姓的日子依舊得過且過。時間還是一樣那麼慢,日子還是一樣那麼長。
就在這樣一個不怎麼安穩的年月,侯小若出生了。
京城的秋天總是美得不可思議,明晃晃的陽光從金的赤的枝葉間照射下來,少了一分夏的毒辣卻多了幾縷秋的和煦。空氣中似乎總是隱隱約約瀰漫著一種帶著絲絲甜香和慵懶的味道,令人在不知不覺間就醉於其中。
一片乾黃的葉子拼了命地從樹梢掙脫出來,原以為自己能就此騰空而起,卻萬萬沒想到只能忽忽悠悠地往下墜去,不過在侯老爺子的肩頭停了一停,最後也只是落得混跡於地面上其他葉片之中,瞬間便無法再辯認了。
侯老爺子懷抱著剛滿三歲的小孫孫,坐在自家院門前的銀杏樹下,悠閒自得地輕晃著老邁贏弱的身子,嘴裡哼著大戲《捉放曹》的調調。年近七十的他滿臉皺紋堆壘骨瘦嶙峋,一條已經全白的辮子細得如同鼠尾,了無生氣地貼在他枯槁的背上。坐在他懷裡的小孫孫雖是精氣神兒十足,但身子卻也像爺爺一樣乾瘦乾瘦的。一雙眼睛倒是滴溜兒圓,像兩顆剛摘下來的紫葡萄一般又黑又水靈,似乎對什麼都充滿了好奇。他揮舞著兩隻小手,一會兒拽著爺爺下巴上為數不多的幾根鬍子,一會兒又張開手指在空氣中亂抓一氣。
「小若啊,等你長大了,爺教你唱戲好不好哇?」侯老爺子看著孫子侯小若,聲音裡透出半世滄桑的嘶啞。
「好。」侯小若其實根本就不明白爺爺在問什麼,只是順著答話罷了。
「哈哈哈哈,」侯老爺子用幹了一輩子體力活兒的粗糙大手摸了摸小孫孫的腦袋,「唱戲可苦啊,你不怕嗎?」
「我不怕。」侯小若小小的身子趴在爺爺胸前,似乎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呵欠。
「好小子,」侯老爺子一下一下地拍著侯小若的背,前後輕晃著身子哄他入睡,「小若啊,你要記住,都說這人生如戲,那咱就更要唱一齣好戲啊……」
侯小若本還有個大他好幾歲的姐姐,但是因為家裡窮,幾年前就早早地給了別人做童養媳。自打跟著夫家搬去北方之後,基本上就斷了聯繫。而侯小若的親娘在生他的時候大出血,怎麼也止不住,就這麼眼睜睜地死在了床塌上。儘管小若爹和侯老爺子哭得死去活來,家裡終還是不能沒有女人持家,所以在小若快一歲的時候由鄰居關白氏介紹,又續上了現在的這個侯李氏。
剛進門的時候,侯李氏對爺仨都還真說得過去,家裡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再加上她還能給別人縫個衣服繡個帕子,多少貼補了一些家用,日子就算是還不錯。可惜好景不長,這舒服日子過了還不到二年的光景,小若爹就因為拉痢疾這沒出息的病撒手人寰,扔下了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從此養家糊口的重擔就落在了侯李氏一個女人的身上,除了要張羅生計還要照顧侯老爺子和小若,終日裡忙得腳不沾地。雖說稱不得俊俏但怎麼也算是清秀的一張少婦面容,活生生被折磨成了黃臉婆。時間一長,脾氣也逐漸大了起來。好在侯老爺子心大,只要孫子在身邊就怎麼樣都可以,所以也一直相安無事。
從侯小若懂事開始,爺爺就開始左一句右一句地教他唱戲。小若聰明,總是一學就會,無論什麼行當還都有模有樣的。侯老爺子最愛戲,尤其喜歡淨行裡的架子花,城裡的戲園子大茶樓去不起,只能沒事兒就帶著小若去城外的一些野戲臺看戲。什麼《捉放曹》、《連環套》、《丁甲山》,統統都是侯老爺子的心頭好。
「爺,那個臉藍窪窪的是誰呀?」雖然將近九歲,但個子看著也就六七歲大的侯小若指著戲臺問侯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