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的話
「妳寫妳自己就好了。」
一開始景翔找我寫三個單身Loser共居一個公寓的情境喜劇,開會發想角色時,我把自己這幾年經歷過各種荒謬的事都說了一遍:遇到霸道總裁、想去凍卵但是和婦產科醫生吵架、半夜稿子寫不出來去河濱公園散步、被警察攔下來懷疑我想不開,受邀去鬼片首映,結果嚇到回家沒辦法進浴室洗澡。大家聽完哈哈笑,然後,得到了這個結論:妳就寫妳自己就好了。(直到寫這篇時我才發現哪裡不對勁:三個Loser的故事,為什麼要叫我寫自己。)
於是,我就天真地開始工作這個所謂「寫自己」的劇本。研究所畢業後跨入影視產業,我已經很久沒有寫原創的舞台劇了,面對真實的演員、真實的舞台,而不是可以讓我抱怨三天三夜的資方和電視台時,我知道,除了真真切切把自己最想說的,好好寫下來以外,我沒有別的藉口。一開始寫得很開心,常常寫到半夜,自己又哭又笑的,但寫到一半,面對劇本和角色各種未知的可能時,突然被莫名的恐懼感襲擊。
要寫生活、寫自己,寫這時代我們面臨的困境,然後,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這幾個人該去哪、該做什麼、該說什麼,沒有高層干預!也太恐怖了!而且這要是喜劇!
在快瘋掉的時候,景翔一邊跟我討論劇本,一邊很像在做心理輔導:「妳覺得很困惑就寫自己很困惑,不用給觀眾答案。為什麼要這麼擔心?妳在害怕什麼?」 是啊,我到底在害怕什麼?我想到做角色功課時的田野調查,一個剪接師跟我說鬼片之所以讓人害怕的邏輯:觀眾真正害怕的不是鬼,而是未知。要讓鏡頭帶著觀眾去想像,門後面有什麼樣的鬼,比真的鬼更恐怖,因為想像的恐懼會無限蔓延,而且每個人的恐懼都是自己的,不是別人塞給你的。
寫劇本,是一段面對未知的過程;我們面對生活,不也是嗎?即使我們已經身在一個看似更開放、更自由的時代,但選擇帶來的未知,在夜深人靜時,會以恐懼的形式襲擊你,不管走入婚姻、走出婚姻,決定單身、被決定單身,生不生小孩、出不出櫃,決定替老闆賣命、決定自己當老闆,沒有人能告訴你選擇所帶來的人生樣貌,面對未知、被恐懼襲擊時,我們要怎麼辦?
劇中,凱莉是一個剪接師,最大的恐懼是以工作忙碌為理由單身了一輩子,但工作也一事無成;志強,一個經常要去臨檢Gay Bar的同志警察,越努力就越覺得自己好像被懲罰;丹丹,在只領22K的世界,依舊想要相信愛情和夢想,他們都有各自莫名的恐懼,但他們也有彼此。
我一直相信只有真實的故事和情感才有力量,即使我們決定要做喜劇,決定寫自己,但劇中大部分的故事,都是設定好角色的職業和性格後,花了很多時間訪談、做田野調查得來的。我採訪了好幾個警察朋友、剪接師,很感謝他們無私地和我分享自己的人生。做完訪談,踏實很多,更讓我深信,必須要做好準備,面對未知,才能減少恐懼。(比如決定單身一輩子的朋友們,拜託請固定時間去運動,注意養生還有存錢。)
第一次去排練場看演員整排前,很緊張忐忑,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結果,遠遠超過我的預期,而且和我深夜時,樂在其中地寫稿的感覺一樣,很好笑又很好哭。更重要的是,我發現未知不只代表恐懼,未知其實很好,是無限的希望,我根本不知道會遇到這麼棒的一群演員,不知道可以這麼有安全感地把劇本交給一個導演,不知道劇場的能量有這麼強大,可以找回自己寫作的初衷。
謝謝和我經歷一切的劇場夥伴們,接受我採訪的Logan,YK,BJ,珮均,我的摯友甘泉,謝謝來看戲的朋友們。
吳瑾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