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地球的紀事裡,島嶼歷經五百萬年分與捨的掙扎,離開大陸塊也已經是一萬年前的事了。遠在人類無法想像的長時間裡,島嶼體驗了冰河和火山的淬鍊,以及海升又陸沉的洗禮,在兩大板塊黏合處浮出海面。一邊有「六死三留一回頭」的黑水溝,另一邊又有地表上最深的馬里亞納海溝。臺灣天生就是一個孤島的命運。幾百萬年以來,島嶼上的生物在無情的演化機制下,能適應的適應了,該淘汰的也淘汰了。想留的留下來,要走的也走絕了。剩下我們這些無助的生物和無生物,在無法改變的環境中唇齒相依,自然而然的存活在一起。
從民智未開的年代,島嶼臺灣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外仙山」或「蓬萊仙島」。直到十六世紀大航海時代,有人從海上遙望,即興說出一句:「福爾摩沙!」從此引來大批野心家,像是一群惡鯊,在島嶼外徘徊覬覦,從島嶼內豪奪搜刮。舉凡獸皮、木材、樟腦、硫磺、煤礦……紛紛外流。引進了官兵、盜匪,英雄、讎寇……諸多人事紛擾。島嶼變得十分不「自然」。島人也只好強顏歡笑,自稱「臺灣是寶島」自娛而娛人。
另有一批野鳥原住民,牠們在臺灣自然環境與人文之間的夾縫中勉強生存。面對著愈來愈文明的人類社會,和愈來愈失衡的自然環境,這些被譽為恐龍後代的野鳥們,沒有怨懟也不會抗爭。牠們無援無助只能逆來順受;走投無路也能接受「瀕危」的通告,等待滅絕的命運。所幸五十年代以後島嶼上的人,開始關注有關自然環境的倫理問題。臺灣野鳥處境就像是倒吃甘蔗一樣漸入佳境。
以捕捉野鳥維生的產業似乎都已經慢慢式微了。許多曾經是稀有鳥類,像是五色鳥、黑冠麻鷺、金背鳩、臺灣藍鵲……,已經堂而皇之的在公園裡覓食散步。家燕、麻雀、白頭翁、綠繡眼……,都理所當然的飛入尋常百姓家,在人家屋簷、陽台上築巢。七隻埃及聖䴉逃出了鳥園的小牢籠,仍然逃不出島嶼環境的大牢籠。牠們迷失了返鄉的路,卻發現了野鳥新樂園。因為島嶼環境優渥,落地生根以後迅速繁殖,好幾代的子子孫孫早已遍布全島。外來野鳥的種類數量愈來愈多,甚至威脅到本土鳥類的生存空間。
愈來愈多的境外野鳥也喜歡臺灣的環境,願意以島嶼為家繁殖後代。高蹺鴴,花嘴鴨……等流浪鳥族,終於也在島嶼找到了流奶與蜜的應許之地,成為臺灣的新住民。
最近,有關臺灣特有種、特有亞種的分類、命名、保護爭議不斷。方家們各有所本,各持己見。所幸最後終於塵埃落定,臺灣總共有32特有種鳥類,可供我用書寫和繪圖的方式向世界展示。只不過已經習慣稱呼的野鳥名稱,一時間還是無法適應援用。既是俗名就讓我們約定俗成吧。
我是一個以野鳥題材寫作和繪畫的工作者。從野外觀察、攝影,記錄野鳥行為和生態,有關野鳥的食衣住行、生活環境,以及野鳥與人文互動關係,在在都要親身體驗和眼見為憑。錙銖所得都是寫作、繪圖的依據。雖然這種非正統的田野觀察,終究難免失之於個人主觀偏見,也難登學術之大雅殿堂。不過,本書在畫寫之間,我用尋常百姓的眼光,從我們生活的周遭多看一眼。用野人獻曝的想法,在多元的自然社會裡多想一下。畫畫寫寫只是想告訴喜好自然的人們,毋需遠赴法布爾家鄉取經,不用去大峽谷驚嘆,更不用哆嗦著去南北極探索。也要勸告喜歡藝術的同好朋友,不用到羅浮宮在名畫前面流淚感動。只要稍加用心顧盼,在島嶼中,在我們身旁、腳下,自然而然就有無限驚奇和美感可以追尋。
至於臺灣特有種鳥類需不需要特別保護?外來野鳥能不能禁絕?我願意引用生物生態保育學者安卓.杜布森(Andrew Dobson)對生物多樣性的看法。他從日常居家生活中一再提醒自己:「……人的多元化和動、植物的多樣性一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