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節錄)
中國歷史上出現過許多王朝,每個政權伊始,統治者首要考慮的就是擇地建都,既作為立足全國的根據地,也可藉此向天下臣民宣示主權,自鯀(大禹之父)以後,歷朝都有都城建設的記載。漢初,蕭何對劉邦說:「且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無以重威。」(《漢書.高祖紀下》)「重威」二字,畫龍點睛指出了天子建設宮殿另有考量。
統治者自詡「天子」,令規模巨大、氣派恢弘的宮殿,從來不止於一組組讓人遮風阻雨的硬件建築,建築的是宮城,確立的是王權。在一磚一瓦之上,加入精心考量的政治和文化加工,背後蘊藏著一套喻意深遠的王朝語言,語言的內涵在於灌輸一種信仰、一種傾向,重威樹權,令王位得以維持和加固。
既然建都如此重要,下一步便要講究建都的條件。
一是地理因素,一是經濟因素。
一統天下後,如何有效管治,馬上提上日程。中國幅員廣袤,國都若偏處一隅,政令難以通行,顯然不利於統領全國,於是衍生出一個重要的建都觀念——居中。在武力攻伐的年代,居中之地又必須進可攻退可守,穩當為重;另外國都作為全國最大的城市,人才匯集,物資需求頻繁,軍事或商業往來更要有通達的地利,受限於古代陸路運輸成本高昂,水路發達成為建都必須條件。種種考慮所涉及的因素,都講求大局觀,一種視野,一種識見。
堪輿之大用
若細考之,這種大局環境的考慮,與堪輿上的要求正好一致。
「夫地理之大,莫先於建國立都。」 (《地理人子須知.帝都篇》)
風水,古代又稱地理和堪輿,堪是天道,輿是地道,要言之,就是把這種自古積累的天地間之道理,首要於建國立都上體現,才堪稱大用,涉及的也是一套大局觀。
人會本能地選擇宜居的地方生活,經過多年的觀察和體驗,總結出一些法則,逐步發展成一套論述。到國家觀念正式確立,統治者手握天下大事的話語權,便將這套論述融入治術之中,尤其將天人合一的觀念應用於都城的選址和宮殿的佈置之上,以彰顯自身政權得到上天加持,作為天命史觀的合法體現。明乎此,可知今日用堪輿看尋常一家一宅凶咎,原是小道末節,未免失焦。
本書試從堪輿的角度,跟大家巡遊八大古都,看看它們的都城選址和宮殿佈局,蘊藏了哪道御製御用的風景線。
中國八大古都
據顧炎武《歷代帝王宅京記》統計,歷來統一王朝的首都和陪都就有46處,若再加上分裂時期的大小政權,國都數目更多達近300個。今次僅挑出八大古都,原因是它們囊括了中國自夏朝以來統一王朝最重要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代表性凌駕其餘。整體而言,八大古都可以按地域分為兩組,東西開展的有長安、洛陽、開封、鄭州和安陽,它們佔據了中國前半段的歷史;南北開展的有臨安(今杭州)、南京和北京,佔據了後半段的歷史。
至於八大古都的規劃佈局也可分為兩種形式,一是矩形佈局,四邊方正,通常是新建都城,遵從傳統禮制如《周禮.考工記》的規定,不受地形或前朝遺址影響,例子有漢魏洛陽城、隋唐長安城、元大都、明清紫禁城等;一是不規則佈局,受地形環境限制,或由舊城改建而來,異於傳統禮制要求,例子有商朝安陽城、漢朝長安城和南宋臨安城等。
朝代交替 地運興衰
姑不論都城選址是東西向或南北向,或是整體呈矩形或不規則佈局,能夠成為一個國家的首都,地位始終非比尋常。然而,即使千年古都長安或是九朝古都洛陽,始終有淘盡榮光的一天,黯然讓席於新貴都城,中間的此起彼伏,興衰交替,固然牽涉千絲萬縷的歷史因果傳承,而在堪輿上亦有所謂「地運」之說與之呼應。顧名思義,一地有一地之運,合地運時可乘時而起,與歷史現實巧妙配合,躋身全國之都;可是運勢盛有時,衰有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合地運時退居下來,久之甚或湮沒於歷史長河之中。按照朝代發展而言,八大古都中,憑藉黃河地利的鄭州、安陽首先崛起,興於夏商二代,及至關中及關東一帶;秦嶺渭河環山抱水,鉅勢強形,於是漢唐之際長安、洛陽各領風騷;後來天下重心東移,河道縱橫的汴京(今開封)和龍蟠虎踞的南京時來風送,以至臨安(今杭州)亦得一時之遇,榮膺一朝之都;然而此地形勢畢竟單薄,局面開展有限,隨著元朝開拓京杭大運河,至明清之際,地運落戶於北倚山險、南控華夏的北京。地運輾轉流離,古都亦輪番興替,唯一不變的是山環水抱的大格局,是終極建都之本。
用於政治的文化加工
都城是歷史城市建設的璀璨代表,在云云古代建築中級別最高、設局最奢華,不管在城市規劃和藝術價值上,都屬於那個時代的頂尖水平,也是闡述一個國家文化地理的最佳載體。正因京城屬於帝王們專有,帝王們的權力又無限大,可以動用全國之力,網羅和選用最好的人才及建材,興建豪華壯麗宮殿群建築,炫貴炫權。
帝王們可以凌駕各種禮制規定和階級秩序,任意挪用具有象徵價值的文化符號,加之於宮殿之上,化身成為一個權力圖騰,告訴你誰才是國家的統治者,如一貫象徵崇高地位的龍紋飾只屬帝王所有;陽數中最大的九,其開間也只存在於宮殿建築之中;屋頂形式有嚴格規限,廡殿頂為皇宮主殿專用;甚至顏色亦然。總之觸目所見,都是高度一致性的鋪排,構成一種直觀式的認知,令你完全服膺於統治者處心積累、刻意表述的無上權威,根本難作他想,也說明了為什麼自古以來僭越是大罪,因為你想顛覆定例,壞我大計,不容不誅。
京城是帝王化身的觀念不斷沿襲,歷經沉澱和演化,成為一套中國獨有的宮殿之學,一直到明清之際發展至極致,就是今天我們所見的紫禁城。
單單「紫禁城」三個字,已經饒具深意。古人觀穹蒼,相信天帝居於紫宮,皇帝身為天子,地上宮殿命名亦以紫字呼應;禁字,秦漢時皇宮稱為禁中,與紫字連用,最晚始自唐代;禁字另有不可逾越的意思,符合禮制上皇帝和百姓尊卑之別,宮城成為不可逾越的禁地;城的作用,就是出於拱護和防衛,而且京城的顯赫地位,宮殿規模要巨大如一座城,方能體現。
充滿文化符號的紫禁城,絕非拔地而起,從中可以窺見歷朝歷代宮殿建築的縮影。作為堪輿之大用,紫禁城的宮城選址和佈局融匯了天文地理、易經陰陽、四靈八卦的元素。別忘記,堪輿理論基礎的《易經》還得到孔子的加持,相傳這位儒家大老曾作《十翼》解釋,因此自漢武帝將儒家定於一尊後,用堪輿原則建都,完全政治正確,順理成章。因此,我們能透過不同的古都琢面,去透視出一個理想中的堪輿世界,也可從堪輿的理論,全面解構古都的建設,嘗試讀通這套宮殿之學。
進一步說,宮殿規劃和建築形制的演進,可以視為堪輿理論的勘誤表,存廢由實踐結果定奪,目標為本,相當務實,所以即使經歷多次改朝換代,政治權力由一家一姓輪流把持,這套宮殿之學仍然得以一直傳承。許多現代人都誤讀了風水,甚至貼上了神秘、不科學、迷信和落後的標籤。其實,風水是一個歷史現象,見諸於歷朝歷代的宮殿之學,沒有令人信服的條件,不能立足數千年,成為王朝顯學,甚至到君主專制政體轟然坍塌後,飛入尋常百姓家,花開不止兩朵,各表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