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致我的父母
愛不是我們要去的方向,而是我們出發的地方──徐超斌醫師
二○一二年十一月底,我還在美國的顧問公司上班,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我看見媽媽寫的「阿嬤已經在昨天下午安詳的回到天家」,腦中忽然一片空白。
隔了不到兩週,我飛回台灣,一下飛機便直奔外婆的喪禮。喪禮結束之後,我們回到外婆家。外婆的四個女兒把所有孫兒輩聚集起來,告訴我們可以花些時間在外婆房間裡找一樣最可以紀念外婆的物品,帶著走。
我一個箭步跑到外婆床邊,拿起她的聖經。外婆是家中第一個基督徒,一輩子都用同一本聖經,因此我一直對它抱著很深的好奇。打開聖經,從書背滑出一張黃色的信紙。我把它拿起來看,發現這是外婆在外公十多年前過世後的第一個清明節,寫給上帝的一封信。
外婆在世時是個強韌、不輕易表露情感的女強人,但在這裡,她用娟秀的字跡寫著:
親愛的主上帝,複一次佇祢面前懇求,照祢豐盛的疼痛,引導女婢全家行佇祢公義的道路,堅固阮對祢的信仰,變化女婢對先夫的思念,有屬天的智慧與氣力……互阮用忠孝傳家,起造和諧的家庭……求主繼續扶持祝福阮的家族,無論信仰、佇生活、佇事業、工作、或者學業功課、序小的栽培,攏會得祢引導……充滿喜樂與平安。
讀到這裡,原本在喪禮還強忍著不哭的我,忍不住留下一滴滴感恩的淚水。我的外婆沒有留給我金銀珠寶,但是卻留給我最無價的寶藏:一代代傳承、在艱苦中仍然持守的愛。
因著寫這本書,我有機會和自己一起重新回顧過去幾年所經歷的每一步。剛開始寫時,我以為這本書是關乎自己學習獨立的過程。然而,當我細細思想,我才意識到,相反的,出走讓我看見自己是多麼的軟弱,卻也是在這些軟弱之中,看見背後所支持我的愛是多麼的無條件、始終不變。
我的父母不常用言語去描繪他們對我的愛,但是我始終記得,有一次,夜深人靜時,我的爸爸娓娓告訴我在他心中難以磨滅的一幕:在我升小學之前的那個暑假,家裡的經濟出現了很大的難處,因此我們必須搬到永和一間非常小、非常破舊的宿舍中。炎熱的夏天裡,爸爸帶著我,提著一桶白色油漆,重新粉刷所有牆壁。那時,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的我,看著斑駁的牆壁、滿地螞蟻、死蟑螂,小聲的問他:「爸爸,我們可不可以不要搬到這裡?」
爸爸講到這裡時,眼睛忽然充滿了淚水,說:「那時候,我便下定決心,生活再怎麼苦,我都要讓妳幸福,所以我告訴妳:『安婷,不要擔心,爸爸保證,住在這裡的日子會是最快樂的!』」
寫這本書時,我時常不知道該在哪裡把我的家人寫進去──畢竟,不管是在美國、迦納、海地、還是柬埔寨,他們理論上都沒有跟我在一起。但是,如果不是這一對即使在最辛苦的時候,仍然堅持給我最飽滿的愛的父母;如果不是他們每一天不停止為我的禱告、不是他們在我犯錯時仍然無條件的接納我,告訴我「妳很特別」,我不可能憑著自己找到走下去的力量。他們給我的寶藏,是「家」。所以,最終,出走,是因為有家,也是為了回家。
我決定放棄台大、離開台灣的時候,全世界似乎都覺得我瘋了。那時,是我的父母為我扛下外界所有壓力,告訴我:「爸爸媽媽會為妳禱告,我們知道神會給妳最好的。」
五年後,當我躊躇不定,不知道是否該放下我在美國的生活,回台灣創立Teach For Taiwan,是我的爸爸跟我說:「安婷,不要害怕失敗。妳既然看到了需要,就該回來。」
我不知道是多深的愛,讓他們即使知道自己的孩子會受傷,仍然願意放手讓我飛。我不知道是多大的愛,讓他們即使被年少無知的我時常視為理所當然,仍然願意默默在早晨去市場,買一碗新鮮的雞精回家,放在我床前,希望我健康。
我的爸媽沒有高學歷、高名氣或是財產,但是他們用他們的生命給我最強大的後盾,讓我有力氣、有空間去冒險、去探索,去哭、去笑、去愛、去破碎。
五年的出走故事,也是五年追尋什麼是愛、如何去愛的過程。回頭看,才發現愛不是我要去的方向,而是我出發的地方。
他們的愛,就如同這首詩歌所寫的:
愛親像風吹/輕輕放互阮飛/毋管天頂偌呢闊/毋管濛霧偌呢大/在濛濛的風雨中/風吹永遠袂失迷/自由和自在/永遠牽著阮的線/永遠看顧阮
或許,我也很像外婆,很少輕易表露我的情感,我也曾經以為成熟的表現便是不再靠父母。但是現在,我願這本書不只關乎我,更向我的父母的愛與榜樣獻上深深的感謝。是他們的愛成就了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很平凡,但他們的愛一點都不平凡。
Nay, in all these things we are more than conquerors through Him that loved us. –Romans 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