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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那天,一直在下雨,我無可避免地狼狽。看更幫我開門時,問我搬去了哪裡,以及對我父親的死,表示哀悼。
我的房間正對著獅子山,隨著氣候變化與風的作用,獅子的鬃毛跟隨植被一起不知不覺褪卻了,大自然是否也只能逆來順受?
母親不再虔誠地定時定候上香,但那些焚燒的氣味,仍舊隨意地闖入我的房間。她將我的東西按自己的意願重新擺放,於是,我的回憶變得混亂。
母親告訴每一個她認得的人,我在中環上班。然而,我沒有勇氣向我的同事開口講我的母親。母親問我上司是個怎樣的人,我像小時候一樣,編造半真半假的藉口,逃離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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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框代替手指,框住獅子,將這裡變成一座動物園。到底我和獅子,是誰住進了籠裡?
我想起自己還從未攀登過它,長久的相對使我喪失了征服它的慾 望。日日夜夜,是城市規訓我們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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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頭邨保持著灰暗與冷清的色調,雖然這裡住了一萬五千人,但地上的麻雀永遠都比人多。偶爾能遇見的,都是已經不再衰老的老人。
在邨的後面有一片是生鏽的鐵絲網,以及啟德明渠(現在叫啟德河),對面是新蒲崗,這座城市首富的發跡地。鐵絲網後面是一片廢墟般的雜草與頹垣敗瓦——「衙前圍村」。聽說這條村已有四百多年歷史,如今即將清拆,只有中間的「天后廟」會被保留(很多人在鐵絲網前經過時都會拜一拜),而原址將會拔起五十層高,每個單位售價過千萬的豪宅。
連接上述三者的小路,堆滿了雜物,欄杆上還掛著衣服。她還在。
那時,屬於我與這座城市的最後一屆 A-level 剛剛結束。某日,餐廳收工後,我從新蒲崗回家,在寂靜小路的昏暗燈光下,見到欄 杆旁浮有一把打斜撐開的雨傘,傘尖正對著我的胸口,我嚇了一 跳。仔細看,那把傘下面長有一雙腳。我不動聲色從旁繞過,原來是一個人撐著傘,坐在一張每個學生都坐過的木凳上,將頭與整個身體都蜷縮進傘的保護之下。她在裡面睡覺。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一個皮膚尚未曬成棕色,背還未駝得像螃蟹的女人。一個盛夏焦熱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