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第一,目前見到的《小窗幽記》最早的版本為清乾隆三十五年(西元一七七〇年)問心齋刻本,除了這種本子題名為「眉公陳先生輯」外,在此之前沒有任何證據表示陳繼儒有此種作品。
第二,明天啟四年(西元一六二四年),陳繼儒六十七歲,《醉古堂劍掃》問世,其書與《小窗幽記》的絕大部分內容是相同的,輯纂者為陸紹珩。
第三,在《醉古堂劍掃》的「參閱姓氏」(參閱即參與校閱,多是掛名來給書添些噱頭)中,陳眉公的大名就列在首位,列出的「採用書目」中也有陳繼儒的作品《眉公祕笈》、《巖棲幽事》,這也能說明《醉古堂劍掃》的作者不是陳繼儒。
綜合以上幾點,《醉古堂劍掃》的輯纂者應為陸紹珩,應該是此書刊出後在國內流布不廣,而陸氏聲名不顯,乾隆時期書商借陳繼儒之名重新以《小窗幽記》的書名刊行牟利,於是就有了後來的誤傳。值得注意的是,此書在日本一直以本來面目流傳,今存日本嘉永六年的刻本,更是善本。另外,在清雍正七年(西元一七二九年)李家聲就先盜竊此書題為《山房積玉》刊行,影響不大。
本次注釋,限於叢書體例,仍題為《小窗幽記》,署陳氏之名。隨著大家對《醉古堂劍掃》越來越熟悉,恢復陸氏輯纂之事實應該會實現。
根據《醉古堂劍掃》的內容,我們只知道:陸紹珩,字湘客,松陵(今江蘇吳江)人,號稱是唐代詩人陸龜蒙(號天隨子)的後人。他在自序中說:
昔人云:「一願識盡世間好人,二願讀盡世間好書,三願看盡世間好山水。」或曰:「盡則安能?但身到處,莫放過耳。」旨哉言乎。余性懶,逢世一切炎熱爭逐之場,了不關情。唯是高山流水,任意所如,遇翠叢紫莽,竹林芳徑,偕二三知己,抱膝長嘯,欣然忘歸,加以名姝凝盻,素月入懷,輕謳緩板,遠韻孤簫,青山送黛,小鳥興歌,儕侶忘機,茗酒隨設,余心最歡,樂不可極。若乃閉關卻掃,圖史雜陳,古人相對,百城坐列,几榻之餘,絕不聞戶外事,則又如桃源人,尚不識漢世,又安論魏晉哉?此其樂,更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第才非夢鳥,學慚半豹,而一往神來,興會勃不能已,遂如司馬公案頭常置數簿,每遇嘉言格論、麗詞醒語,不問古今,隨手輒記。卷以部分,趣緣旨合,用澆胸中傀儡(塊壘),一掃世態俗情。致取自娛,積而成帙。今秋落魄京邸,睹此寂寂,使鄧禹笑人,未免有情,亦復誰能遣此?因共友人問雨花之址,尋採石之巖,江山歷落,使我懷古之情更深,乃出所手錄,快讀一過,恍覺百年幻泡,世事棋枰,向來傀儡(塊壘),一時俱化。雖斷蛟剸筆之利,亦不過是。友人鼓掌叫絕曰:「此真熱鬧場,一劑清涼散矣。夫鏌邪鈍兮鉛刀割,君有筆兮殺無血,可題《劍掃》,付之剞劂。」予曰:「一編自手,率爾問世,得無為腹笥武庫者嗤乎?予笥不能盡書,余目不能盡笥,余手不能盡目,安用此戔戔者?」友曰:「不然,清史澆腸,筏言洗胃,片語隻字,皆可會心。但莫放過,何以多為?」余唯唯,搦管書之,以識予逢世之拙,聊以斯編寄趣云。
時甲子重陽陸紹珩題
這裡的甲子,正是明熹宗天啟四年(西元一六二四年)。結合他的自序與每一集前的小序來看,陸氏是一位胸有不平之氣卻無法有所作為,只好寄情於山水筆墨的士人,他生當晚明國事難為之際,平日就有心收集一些名言警句,最終編成了這樣一本集子。
本書為輯錄其他作品中的文字而成,在輯錄的過程中或有改易。作者自己列出所採書目如下:
《史記》、《漢書》、《淵明別傳》、《唐書》、《唐語林》、《唐世說》、《魯望集》、《歐陽漫錄》、《東坡外稿》、《山海經》、《博物志》、《蘇米譚史》、《古逸史》、《世說新語補正》、《皇明通紀》、《明世說》、《太平廣記》、《玉堂閒話》、《見聞紀訓》、《楊升庵麗句》、《堯山堂外紀》、《冷齋夜話》、《挑燈集》、《初潭集》、《唐伯虎集》、《祝枝山集》、《遵生八箋》、《眉公祕笈》、《松窗雜錄》、《國史》、《婆娑園語》、《何氏語林》、《巖棲幽事》、《倩園快語》、《王百穀集》、《招隱集》、《清適編》、《藝窗清賞》、《小窗五紀》、《舌華錄》、《白氏長慶集》、《駱賓王集》、《漢武內傳》、《青樓韻語》、《李氏藏書》、《徐文長集》、《焦太史集》、《三袁文集》、《漱石閒談》、《閒情小品》
實際採錄的,應當還不只上述作品。這些作品中,有的作品本又抄錄了其他作品中的文字,加上陸氏有意無意的改動,故而考索《醉古堂劍掃》書中條目的出處也就變得特別艱難。根據許貴文先生的研究,本書採錄得最多的有洪應明《菜根譚》(一百二十餘條)、吳從先《小窗自紀》(一百二十餘條)、陳繼儒作品(數十條)、屠隆《娑羅館清言》與《續娑羅館清言》(四十餘條)。(參見許貴文《醉古堂劍掃研究》)
本書分醒、情、峭、靈、素、景、韻、奇、綺、豪、法、倩共十二集,收錄歷代格言警句一千五百餘條(具體數字因各本分段不同而略有出入),內容十分豐富,所以有人稱它為晚明清言小品集大成之作,不無道理。它具備清言小品的優點,那就是言簡意豐,幾乎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心宜的句子,獲得高級的審美體驗。當然,它也具備一般清言小品的缺點,那就是刻意標榜,流於做作。這些,相信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自有判斷。
有人將本書與《菜根譚》、《圍爐夜話》合稱為「處世三大奇書」,這個說法,可說有一定道理。《菜根譚》勝在深刻,《圍爐夜話》勝在平實,本書則勝在多姿多彩。十二集其實可以歸結為三大類:出世、入世、情愛,這也是許多人的精神發展歷程中必須要面對的三類問題。三書合讀,相信讀者對於明清時期知識分子的精神選擇會有一定的了解,同時,對於我們今天為人處世也會有參考價值。從文學層面來說,本書旁徵博採,文采可說是最突出的,在閱讀過程中,不時就會出現精妙的語句,讓人眼前一亮。
因沿用《小窗幽記》之名,本次譯注,以乾隆三十五年刻本為底本,以日本嘉永六年(西元一八五三年)刻本《醉古堂劍掃》(常足齋藏板)參校。限於叢書體例,各條一般不注明出處(對理解原文有幫助的除外),陸氏所輯之文,或有改易,能說通的保留,不輕易改字。實在不通的,查對原文校改,不出校記。前面出現過的典故,後面不再詳注。
在翻譯過程中,筆者盡量簡約落筆以保持原文味道,有些淺顯的條目,不譯或改動一、兩字,是謂「以不譯譯之」。有的內容,輯者編入兩處,也能見出輯者的趣味,不做特別說明。
本書在譯注過程中從許貴文先生的著作《小窗幽記譯注》與《醉古堂劍掃研究》受惠特多,對清風先生的著作也有所參考,在此對二位前輩表達由衷的敬意。注釋時使用的工具書主要為《漢語大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二〇〇八年)。本人才疏學淺,勉力譯注此書,必有許多不足之處,還望方家讀者批評指正。
要說明的是,本次限於叢書體例,出版的只是全書部分原文及注釋,全集之梓,留待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