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三十多年前,一位大學老師曾說,當你對新東西感到不順眼,代表你老了。這句話記在心中,偶爾拿出來檢視我是否老了。作為研究者,這句話更有著提醒作用,踩在當下這個大幅波動的時代斷點,提醒自己是否不自覺做出價值判斷,小看了新事物。不過隨著變老,我在想著另外兩件事。
其一,從最早的數位技術到最新的演算法、人工智慧,從公民新聞學到資料新聞學再到計算機新聞學,的確清楚標示了新聞工作出現重大改變,甚至有人視為典範轉移。但如果時間是自然向前流動、延續的;如果某些「舊」適合稱做「古典」,而非落伍、保守,那麼,我在想,新舊不應是截然二分的,聚焦「新」的同時,也值得回頭思考「古典」於新時代的意義。無論是將古典等同守舊,或不自覺忽略古典,應該不是聰明作法。
其二,多年來,我習慣實證研究強調中立的想法,很少去思考學術研究作為一種論述究竟是何意義。然而愈是隨著研究經驗的累積與反思,這些年愈是接受某種後現代式說法:論述皆有立場,學術研究也不例外。只是終究還是因為不夠後現代,還沒能到怎麼都行、學術研究不過是一種修辭而已的程度,所以我在想,學術論述可以有立場,但關鍵在研究者要知曉、開放與挑戰自己立場,如此,才可能在論述過程中看到其他觀點,精緻化自己的論述。當然,也因為沒有那麼後現代,所以也還是認為負責的學術論述要言之有物、言之有據、要有大膽卻禁得起考驗的論證邏輯。
順著上述兩件事回到這本書,在時間長廊中,如果現今社會還沒有徹底進入到不再需要新聞的階段,除了聚焦研究資料新聞學、計算機新聞學這些流行的新東西,我們應該也有需要回到根本去理解新聞曾經是什麼?可以是什麼?新聞中的古典成分又該如何對應數位與後現代脈絡?即便這些問題不是當紅主題,更讓我顯老,但它們需要被回答。
回答與書寫這組問題得配合上演化的「時間感」,以免傳統斷代式、新舊對比的研究方式雖然看到概念間的不連續性,卻損失了彼此連續性。另外,回答與書寫問題時還有兩件事需要注意,首先,數位科技的確是當下時間斷點最明顯的特徵,也的確帶引許多值得重視的變動,但我主張,社會現象或演化本身是複雜的,至少還應該結合高度資本化,以及「後」現代兩個社會脈絡進行觀看,才能較為完整進行分析論述,不自覺的單因論有著簡化風險。其次,結構性因素帶動新聞與新聞工作的改變,在某些時代,結構因素甚至可能強大到幾乎窒息能動性,但行動者還是需要考量的角度,單從結構或行動者角度出發,亦可能產生論述偏向的風險。
前述幾項事情是本書的立場,這裡冗贅說明的原因是想請讀者見諒,雖然我已經努力於條理分明的書寫,但這些立場還是造成本書論述顯得交纏、複雜、有時跳躍。更重要地,冗贅說明立場是具體回應研究論述應該開放立場的想法,知曉立場的讀者應該可以更清晰地理解本書論述邏輯,然後理性、批判地建構自己對於新聞、新聞工作的論述。
最後,這是本論述新聞的學術書籍,我嘗試跳脫純粹技術旨趣,加入批判、辯證;加入經過精煉、屬於我的觀察與想法,而只不是理論引介而已。我企圖大膽起來,試著離開學術研究就是那樣的主流脈絡,找到一些邊緣性格,但學術書籍還是有著需要滿足的條件,同時限於能力,前述企圖終究沒有做的很好,這屬於我的問題,請讀者包涵。
張文強
2023.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