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關於妖的二三事
——二○二四年增訂版新序(節錄)
二○○五年《張曼娟妖物誌》出版,在此之前,因為工作關係,我在香港經歷了禽流感,幾年之後又體驗了SARS,雖然不是戰爭,那種恐懼、孤獨、猜疑,卻讓我們深深體驗到被隔絕的寂寞。怎麼也想不到,十幾年後,更大規模的疫情再起,經歷了警戒、封鎖、社交距離……將我們驅逐到更深更暗的所在,獨自面對一切——面對自己的孤獨。
在書中我創作了〈後來,花都開了〉這樣的小說,描寫瘟疫籠罩之中,人們的逃離與畏懼,也寫出一個異於常人的病患,面對家人棄絕與驚駭的眼神,如何自處的故事。在新冠侵襲全球之際,我曾想將這個故事在粉絲團連載,取得一種時代的共鳴,然而,一個念頭升起,使我沒有付諸實行——這個時代,誰還想看小說?
這個想法也讓愛寫小說的我,感到孤獨。
小說不只是虛構的故事,它是作者對人情世故嫻熟理解後的譬喻;它是對人類共同命運的預言;它是一種理想與憧憬的永恆印記;它是你的和我的生命映照,照出我們的軟弱與勇氣,困頓與追求,照出我們深深隱藏的欲望。
這次有機會在皇冠出版社增訂再版,讓這些妖與人轉世重生,特別設計了一個環節,請讀者在粉絲團針對每篇作品提問,而由作者回答。
因為向讀者徵求問題,我才更明白大家對這些篇章的感受是怎樣的。這次的重新出版加入了與讀者的互動,更為豐富,也更有意義。
這是我最異色的小說,從人們心靈誕生的這些妖物的二、三事,也是我們內在的欲望與渴求。於是,決定將這本書名改為《妖的二三事》,可暱稱為「妖二三」,如果你喜歡,妖在轉瞬之間,都能千姿百態;如果你閱讀,寫作者就不孤獨了。
張曼娟
謹識於二○二四年二月二十一日
台北春陽
妖言惑眾
——二○○五年初版原序
妖,這個字肯定不是好字。
妖異、妖怪、妖魅、妖精、妖裡妖氣、妖言惑眾……
不是好字,就一定是壞字嗎?
有些人懷裡揣著照妖鏡,天天想收妖,可是,那些被妖精魅住了的,那些聽得妖言而迷惑了神志的,當他們籠罩在一團妖氣之中,其實是很快樂的啊。收妖人用照妖鏡驅趕了妖物,蒙受最大損失的,正是那些快樂的人們。他們從此以後,再也得不到這樣的快樂了。
然而,不管是什麼樣玄奇的妖物,都是被人創造出來的,從他們內心最深層的意識與需求裡誕生。
《妖物誌》裡的八篇小說,也是這樣發生的。
從人類的本能和欲求中誕生。
第一個對我展露妖魅笑容的是人魚,古老的傳說中,人魚渾身生滿五彩細絨毛,身長與人差不多,住在海邊的鰥夫和寡婦常常將她豢養在池沼中,她能溫柔的與男人或女人交合,這不是未來世界最理想的性寵物?美麗、溫馴、熱情、性感,我們還能有更奢侈的想望嗎?
就這樣,我往更古老的時代去召喚,將這些妖轉世生在現代,穿上高跟鞋,乘坐摩天輪,趕搭捷運,就在我們的身邊,妖物自在的生活著,與我們一同呼吸吐納。寫著寫著,有時候我都忍不住要愛上妖物了,因為他們太純粹,不像人類那麼複雜。
這應該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呢?既然是講妖物的故事,當然就是妖言妖語了。如果正在閱讀的你,也能被漫天的花雨迷惑;被奔馳的迅捷迷惑;被高處的旋轉迷惑,被渴望迷惑,被喜悅迷惑,被擁抱和離散迷惑,被接受愛與付出愛迷惑,那麼,這迷惑應該就是快樂的。
妖,這個字到底是好字還是壞字,有什麼重要的呢?
說到底,見過妖物的人少,渴想妖物的人多,被妖物魅惑的就更多了。
張曼娟
謹識於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台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