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種信仰 一種渴望
「流浪」指的是離開家,離開故鄉的意思嗎?
可不可能也很接近——離開生命的源頭,有形的或無形的。
這絕對是無法言語的心情,正當我使用「中國字」來表達我自己想法的同時,身體裡Pinuyumayan(卑南族)的血液,竟只能以幾乎隱形的形式存在。
這個時代給了我一個內心與外表無法結合的生命經驗,我擁有一張原住民的臉孔:皮膚黝黑,濃眉大眼,原本屬於山林、草原,原本純樸、謙卑,原本是大自然律動裡和平共處的一個物種,此時此刻說著華語,身在大都市擁擠不通風的水泥屋內,為了生存,為了討生活……
父母親沒有教會我族語(在他們的時代說山地話或有山地腔是卑微的)……
學校老師說我是中國人……
直到長大弄清楚,我的名字叫巴奈.庫穗(Panai Kusui),我是一個身在台灣的卑南族人。我不是中國人。雖然我現在說華語寫中國字,也擁有中華民國身分證,但我仍舊不是中國人……
我也和很多人一樣,正面臨著這個時代的許多難題,然而我註定得學習漢人的價值觀,才能學習如何與他們相處,甚至得學習外國人的語言才有機會與更多人溝通。
只是,早在我出生前便註定成為一個離開生命源頭的人,我註定失去孕育我的母體文化,那個文化幾乎已經完全被外來文化取代,我也註定要成為現代社會相互競爭以免被淘汰的一份子。
這一切,不管我接不接受,喜不喜歡,這個時代註定了我心中的某一部分要不停的流浪,不停的流浪。
如果,流浪只是過程,而所有付出的辛苦與無奈目的是要通往生命源頭的路,我會乞求總有一天,能有這樣一天。
在凱道和二二八公園七年。七年大概是我十分之一的人生──用來跟這個社會溝通,讓人們有機會了解這個國家對原住民族權益的漠視。你可能不同意,無法理解,我們生來就被時代奪去的文化,對我而言是多麼珍貴。
我想,感受過失去,感受過無法回復的人應該就會明白,覺得美好將要消失的一種急切、無助與不捨。
我渴望與母體文化相融的機會。在母體文化裡生活,是一種信仰,是一種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