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傳奇的人寫傳奇人物──金庸百年 欣見傳奇三書
著名武俠文學研究者 師大中文系教授 林保淳
繼《古龍三書》之後,平生致力於武俠文學、文化研究的覃賢茂,又即將出版他耗費十數年精力撰寫的《金庸三書》,這不但對金庸的研究有其意義,就是對武俠學術研究圈而言,無疑也是一件大事。
古龍、金庸是中國武俠小說創作的高峰,不但可以睥睨其他舊派、新派的武俠創作,就是放諸於中國文學的層面,也是絕對足以佔一席重要地位的。放眼目前華人地區的武俠研究,以金庸為論題的,無疑是車載斗量,而古龍次之,其他作家則明顯瞠乎其後,這現象充分證明了古龍與金庸小說超越時代的卓越成就。
然而,如果不懷成見的平心以論,投入到金庸、古龍小說研究的學者、專家雖多,相關論著也已到了可以說是汗牛充棟的地步,但是,率心任意、枝枝節節,以抒發其個人主觀的閱讀心得,或者是致敬於金庸、古龍兩大家,以表示其由衷肯定、仰慕之意者為多。前者雖是意到筆隨,偶有新見,有如春花初放,蓓蕾新綻,足以驚人耳目,卻嫌其枝葉紛雜,未能綜窺其繁花怒放、觸目成春的全景,更遑論枝連脈結、從根本至於末梢的條暢,失之於散漫;而後者則心存定見,化敬崇之意為琳瑯之文字,引據理論、附會穿鑿,雖侃侃而論、鑿鑿而言,終不免陷於「歌德」之窠臼。真正能鉤稽爬梳,以這兩位大家的不同時期文本詳批細閱為經,而以其生平經歷、發表言論及當時社會情狀為緯,汲深鉤沉、條徹理貫,彰顯出其作品的言內、言外之意,並就此展現個人精闢見解的論著,嚴格說來,畢竟還是有限的。
覃賢茂前此的《古龍三書》,以深厚的國學根柢、詳盡的考索、縝密的閱讀、精沉的思路,發而為論,既強調其無可替代的經典性,又追溯其武學的承繼與創發性,更縱觀其生平,為其作了精采的評傳,平正公允、見解精到,雖未必能說是出類拔萃、矯矯獨勝之作,但其成就之斐然,卻是有目共睹的。
時隔七年,覃賢茂再接再厲,「七年來復」,再度以金庸為主題,出版其長達百萬言的巨著──《金庸三書》:《金庸傳奇》、《金庸人物》、《金庸武學》,雖云三書,卻是渾然為一書,個別來看,都自有其精妙動人、微言而中的精湛解讀,而窺其全體,則是從文本內容、時代走向、平生經歷,到金庸的人格與風格,皆宛然全都呈現於讀者眼前,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足以稱得上是武俠史上的一個傳奇。
金庸是個傳奇人物,金庸的小說是武俠史上的傳奇,傳奇的人物、傳奇的創作,如果配合著傳奇的人來寫來論,則更是一個傳奇。
大家都知道,金庸左手寫小說,右手寫社論,旁及劇本寫作、影評、翻譯,創作是其當行本色,而以武俠知名於世。我想,百年以後,恐怕他有關新聞媒體上的成就會讓人遺忘掉,但他的小說創作,無疑將會是歷久彌新,在中國文學史上耀眼長存的。但金庸對他所最出色當行的武俠小說,卻是未必如一般讀者所想像般的如此重視,他甚少對其他作家有中肯的評論,也對武俠小說的未來發展未置一辭。他是武俠小說的創作者,但也是武俠小說的旁觀者,武俠小說成就了金庸,而金庸卻吝於成就武俠小說的前景,這是不免仍讓人若有憾焉的。
覃賢茂當然也可說是傳奇的人。他是在八○年代趕上武俠小說班車的,雖說讀的是物理系,卻有點不務正業,反而對中國的傳統國學甚感興趣,在廣泛的閱讀下,奠定了深厚的基礎,尤其是對《易經》情有獨鍾,在內地尚對古代經典隔膜的時節即出版了《周易解謎》一書,令易學專家刮目相看,還施絳帳、課生徒,巍然易學名家。在受到金庸的《射雕英雄傳》啟蒙下,先是以「閑夢樓主」的筆名,撰寫武俠小說,更進一步對古龍、金庸等名家的作品,以及武俠小說史撰寫了評論。他的所長,也在創作,但卻集中於武俠的相關評論。傳奇通常是流傳於民間的,在墨守成規的學院派裡,通常是不會有傳奇的,反正循規蹈矩,弄個不至於違反學術常規的論著出來,儘管極可能只看幾本書、幾篇論文,就能援據理論,說得天亂墜,玩個票、過個場,就算盡了研究的能事。說實話,有關武俠小說的研究,反而是民間的愛好者,成就大於學院派的學者,尤其是散佈於民間龐大的相關資料,是學院派的學者既無時間、精力,也缺乏經費去蒐集的。此所以我向來認為武俠小說既是通俗文學的一類,而真正能將傳奇人物定位成傳奇的,也正在於民間。以武俠小說的歷史建構來說,最先為武俠史定出標竿的葉洪生,也就是非學院派的。覃賢茂的論著,也走向了我所認定的傳奇路徑上,來自民間、出於民間,也必將流傳於民間。
中國的歷史,向來有正史、野史的區別,在許多人的觀念中,正史較為可信,而野史卻多屬於街談巷議、道聽途說之流所造,荒誕悠謬,難以置信者為多。但是,正史所受到的政治立場、道德觀念的拘束甚多,晚近以來的史學觀點,早已將其揭露無遺,反而未必可信者居多。民間流傳的光怪陸離的說法,雖一眼即可窺知其虛構的,所在多有,但「雖小道,亦必有可觀者焉」,個中亦有不少是真實而可參照,足以破正史之妄的。覃賢茂的武俠評論,在諸多非學院派的評論群中,倒是頗不會涉入不經,反而能舉證歷歷,據之成理、言之有物,既有民間天馬行空、自由無羈絆的發揮,又儼然不失學院派規行矩步的繩墨,可謂是兼兩者之美,相信也必然會是武俠小說評論史上的傳奇。
在《金庸三書》中,有關金庸武學、金庸人物的評論,可能較為讀者所熟悉,畢竟坊間已出版過為數不少的相關評論,覃賢茂當然也別闢蹊徑,有與眾不同的新解,然而我認為真正能展現出其根深柢厚功力的,還是《金庸傳奇》。《金庸傳奇》書分十章,從金庸的天賦與性情開始抒論,援據其生平大要,點點滴滴,將金庸一生的經歷,羅縷而述而論,有其悲、有其喜、有其平順、有其挫折,更有其榮耀、有其理想、有其寂寞,是及至目前我看過的資料最齊整、申論最公允,也最詳盡的評傳之書。光看本書的小標題,就足以令人心悅神馳,而瀏覽之餘,其能使人悠然神往,與金庸同行、同其悲喜,自是也不在話下了。
傳奇之人,寫傳奇人物,相信這就是一個傳奇。
金庸三書總序
劍飛白雪,笑書丹青,韶光入蘆花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在四川大學物理系念書時,迷戀上了武俠小說。記得大概是大三,在路邊的租書攤,偶然發現一本雜誌(應該是《武林》雜誌)上面,選載了金庸的《射鵰英雄傳》中幾千字的一個章節,內容是郭靖初逢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那一小段,驚為天書!自是不忍釋卷。此後數日,縈繫於心,遍尋大學旁邊的租書店,終於找到香港版的金庸武俠小說。租書店的老闆還是偷偷摸摸拿出來的,再三叮囑我不要聲張。
難忘在大學宿舍最初讀到金庸武俠小說的情景。那時租一冊金庸的武俠小說,租金是三角錢,是我們學校食堂中午供應一份回鍋肉的價格。《射鵰英雄傳》四冊,就是一元二角錢。不管那時作為窮學生的囊中羞澀,這租書的錢,花得一點不心痛。當然還要必須保證一天看完一冊,否則租金還是吃不消的。
此後數年的時間,陸陸續續,基本上把港台主要的武俠小說名家的作品都看了。把劍細品,當然還是唯獨傾心於金庸和古龍兩位大俠。
一九八五年大學畢業,我離開了故鄉四川新都新繁鎮,遠赴千里之外的江南南京工作。自小就有著文學夢的我,九十年代初,終於不覺技癢,也嘗試開始寫作武俠小說。後來因緣際會,得到當時花山文藝出版社編輯張志春先生的賞識,一九九四年我以閑夢樓主的筆名,在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約六十萬字的長篇武俠小說《海棠夫人》(上、中、下三冊),聊以慰藉我年輕時候的武俠情結。取名閑夢樓主,一是因為在大學寫詩時用的筆名是閑夢(我的名字覃賢茂,四川話讀音就是閑夢),二是致敬於天才武俠小說作家還珠樓主。大學時我熱愛詩歌,有〈回答〉一詩收入《中國當代校園詩人詩選》。
九十年代開始,大陸市場上武俠小說的出版情況急劇衰退,我的武俠小說寫作生涯也難以為繼。手上還有一部約六十萬字的武俠小說《粉豹桃花》書稿,幾經波折,終於還是沒有能夠面世。考慮到當時出版市場的需要,於是我轉而進行武俠小說研究的寫作。一九九五年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古龍傳》,這應該是華人世界第一本全面研究古龍的傳記書籍。一九九六年繼續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金庸智慧》。二○○一年又在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了約一百萬字的《金庸武俠小說鑒賞寶典》一部厚書。
和古龍、金庸的因緣
二○一八年因為古龍生前好友、當代知名作家、資深媒體主筆陳曉林先生的厚愛,在風雲時代出版公司出版古龍三書:《評傳古龍:這麼精彩的一個人》、《武學古龍:古龍武學與武藝地圖》、《經典古龍:古龍十大經典排行點評》。這一套書也是約一百萬字。
隨便說一句,金庸年輕時曾想著手翻譯湯恩比的巨著《歷史研究》,後來因為見到了陳曉林先生的中譯本,盛讚其譯筆流暢,有了一種「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喟嘆,所以金庸從此放棄了當初想要翻譯此書的念想,並在後來和日本文豪池田大作的對話錄中述及他對陳氏譯筆的推許。
陳曉林先生是古龍生前的好友,他也是金庸先生的朋友。在一次有陳曉林、古龍、陳怡真、羅龍治等文化人參加的與金庸的對話採訪中,陳曉林先生做了一段對金庸的武俠小說精闢深刻的論述:
「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固然描寫了人的貪婪,人的進取,人在衝突之下的爭鬥,但我更發覺到在這之中不經意地流露出我們中國農業社會中普遍地存在著的寬容的德性,這也是我十分激賞的一點。在現實生活上的許多方面,它都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啟示。我個人認為,這些年來在成功的作品之所以能吸引大家注意,大多是因為它在文學創作上的成功。之所以成功,必然是具有永恆不變的因素,也具有環境上的因素,尤其是前者。永恆的價值是不可磨滅的,金庸先生對真理的追尋,對正義的堅持,是讓人深為敬佩的。這也就是金庸之所以為金庸之處。」
著名學者龔鵬程先生在為我的「古龍三書」寫的序中說:「我由北投回到淡水時,道逢陳曉林兄。這麼些年,他是最懷念古龍,也最能不負故友,為之檢點身後遺事的人。他示我甫出版之程維鈞《本色古龍》,並說將再出版覃賢茂《評傳古龍──這麼精采的一個人》、《武學古龍──古龍武學與武藝地圖》、《經典古龍──古龍十大經典名著點評》,把稿子交我攜回北京細看。我對諸君能花那麼大的氣力來評述古龍,曉林又能如此仗義地出版,實是不勝欽仰,故歸來都詳細拜讀了。」
著名武俠小說研究專家,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林保淳先生也為我寫序說:「《古龍評傳》是覃賢茂一九九五年《古龍傳》的擴增修訂版,非文史出身,而熱衷於國學,鍾情於古龍的覃兄,勤力搜剔,在古龍仙逝十年後出版,據我所知是引起廣泛矚目與讚賞的第一本古龍傳記。」
林保淳先生說我「非文史出身,而熱衷於國學」,誠哉斯言!我在四川大學物理系畢業後,就職於南京一家電子工廠,任技術品質科長。因未曾放棄文學夢,一直努力,業餘時間寫了數十部書。二○○九年,因緣聚會,特聘於四川大學錦江學院文學傳媒學院。
因為非科班文史出身,尷尬的是,我的職稱一直停留在「講師」。二○一一年七月湖南衛視《零點鋒雲》節目邀請我作為學者嘉賓,講評當時檔期大片電影《武俠》,就鬧了笑話。節目播出,片頭介紹我是「教授」,我趕緊給製片人打電話去糾正。製片人驚嘆,你寫了那麼多書,還是「講師」?那時接連三期的《零點鋒雲》都有我的節目,第二期我講評瓊瑤《新還珠格格》,片頭介紹我,才改過來是「國學講師」。
當大學老師,教學相長,能夠全力投入文史的研究和寫作,所以這數十年,我也還算是著述頗多。
金庸三書的宿願
二○一八年金庸先生過世,我心有戚戚。當天就寫了一首詩作為紀念,引錄於下:
《送金庸》
甚矣!誰為此長有飛雪般的戚戚?連天杳杳
白鹿走向西風縹緲之何處?潛龍已經長潛
沉睡,永遠都不止只是千年!而祝願
不過如陰陽轉移的疾射:離別如此,放棄亦如此
在那些笑傲的神俠和無可不可的書寫中
我看到,分別心,即是生者的驕傲之心
相看白刃,三尺之下,那是逝者劍鋒上閃耀的黃昏
渴望永恆,得到的難道只會是虛妄的無明?
只有不可以講述的愛情的癡和痛,才是真正的痛
所有的警惕和懷疑,都是生命被抑止的眼淚
所有的生命都是被講述的故事,如依依在水的碧鴛
紙花一樣開放,悄無聲息,呈現卑微的美
(注:詩中嵌入「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金庸十四部小說名集聯)
二○二四年,正是金庸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再承陳曉林先生盛情,將在風雲時代出版公司推出我多年來研究金庸完成的《金庸傳奇》、《金庸人物》、《金庸武學》三本專著。
《金庸傳奇》,是一部傳神寫照視角獨到的金庸人生的評述傳記。作者研究金庸已有三十多年的時間,正所謂觀千劍而識器,作者對金庸的認知和理解,自是不敢妄自菲薄。《金庸傳奇》是一本最新的金庸先生的評述傳記,完整呈現金庸先生的俠路人生,梳理素材,披沙瀝金,勾勒描畫,寫照傳神,雖然不敢說是完滿或權威,但作者竭盡誠意,用力甚勤,其中獨見的評述,也能成一家之言,其特別的用心,盼讀者不要錯過。
《金庸人物》,作者通過對金庸小說中所有人物的詳細分析,將金庸的十五部武俠小說中近三百個人物按照不同的分類標準,由標準的程度高低進行排行,並對每一個上榜人物進行評價和分析,指出各人物上榜原因、排名前後的依據。全書能令讀者更好、更多地瞭解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人物。作者曾深入地研究過評點《水滸傳》的大文學家金聖嘆,在一九九八年出版過《金聖嘆評傳》一書,學習金聖嘆的評點手法,對金庸先生十五部小說的人物的進行全面詳細分析和評價,增刪數載,可謂是得失自知。
《金庸武學》,是對金庸小說每本書中主要武學進行評述和講解,是作者多年來閱讀金庸小說的讀書筆記和備忘,是閱讀金庸小說的輔助工具。其中包括對金庸小說的武功備忘、琴棋書畫、美食美酒、奇物奇技等諸多典故出處的勾陳析介,實是金庸迷們可以一讀,可以收藏的。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金庸傳奇》、《金庸人物》、《金庸武學》這三本專著,評述金庸的武俠小說,依據的都是金庸小說的三聯版本。行筆至此,回想當初在大學讀到金庸先生小說的情景,不禁感慨良多。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東流人不知。
韶光流逝,白駒過隙,如飛入蘆花中的白雪,了無痕跡,化成雪泥鴻影的追憶。惟有現在已經結集完成的金庸三書的書稿,是我對金庸先生的致敬和紀念,是我的青春無悔。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