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那時候,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呢?
我偶爾會試著回想那段日子,但心中沒浮現什麼值得一提的事。
我結束紐約生活,回到國內,看報紙徵人廣告去應考,進了出版社H社。我說的「那時候」是進公司第二年左右。工作很無聊,我自己也給人一種有氣無力的感覺。
每天在固定時間去上班,專心工作,一有閒暇時間就到地下圖書室看書。H社的圖書室分為地下一樓和二樓,藏書數量龐大。現在回想起來,這圖書室帶給我的影響應該頗為巨大。
在公司的生活沒什麼特別有趣的地方,不過睽違兩年在日本的公司品味到的文化──比方說午餐時間有好幾個人成群結隊去吃飯、員工旅遊等等的,都給我一種側腹被人搔癢般的古怪感受,我非常喜歡。
嵐山光三郎當時和我在同一家公司,是《太陽》雜誌的幹練編輯。
年紀一樣大這點也是助力之一吧,我們兩個很快就變得要好了起來。也經常一起喝酒。他會寫文章給雜誌,打打工,而我也開始幫他畫文章搭配的插圖。總而言之,只要有嵐山光三郎在,就沒什麼好怕的了。他對我而言就是這樣的存在。
這樣的一個人對我開口了:要不要畫畫看漫畫?時間是昭和四十九年元旦過後的大冷天。
灰濛濛的下雪天空,飄落的是肉眼好像看得見又好像看不見的小雪花。嵐山光三郎穿著他常穿的Burberry風衣,而我穿著西裝外套,走在路上。
「你要不要畫畫看漫畫?」
這時嵐山的眼睛看起來炯炯有神。那陣子我只要畫嵐山光三郎的臉,必定會把他的雙眼畫成星星。
「我看我來畫畫看好了。」
記得我的回應非常曖昧。
之後他每次在公司遇到我都會問:畫好了嗎?我會回答「快好了」,但其實根本沒有進展,因此和他碰面成了難熬的狀況。
東摸西摸,轉眼間就過了半年,夏天來了。
夏天要結束的時候,我在嵐山光三郎的邀請下,和他一起去新宿京王廣場大飯店一樓的展覽廳看攝影展。兩個人都是用上班時間去看。這時的嵐山穿著牛仔褲,搭配開領襯衫,下擺蓋在皮帶上,腳穿雪駄。
看完攝影展的回家路上,我們進了爵士喫茶,喝咖啡。我們兩個都是爵士少年。我們聊爵士,聊普普藝術,印象中聊得特別起勁的是賈斯珀‧瓊斯。
店內播放著邁爾士‧戴維斯吹奏的小號。我想起了自己在紐約搭計程車行經昆斯博羅橋時聽到的小號樂音,那也是邁爾士吹的。
「我到筑豐取材的時候寫了一篇小說。」
嵐山突然開口這麼說,而且接了下去。
「那裡的煤炭坑都廢坑了,人去樓空。有座廢渣山,下面開了一大片波斯菊呢。」
我的眼前浮現了漆黑的廢渣山,以及隨風搖曳的波斯菊原野。
嵐山光三郎在筑豐見到的風景,被他寫成了〈怪人二十面相之墓〉,而我將它改編成上下兩回的故事漫畫,發表於月刊漫畫雜誌《Garo》,時間是昭和四十九(一九七四)年九月。當然了,這成了我的第一篇故事漫畫。
小時候我經常畫漫畫來玩,但到了真要上陣的時候卻不知道該如何完成作品,記得我一再重讀嵐山的原作,摸索著分格的方式。
畫出〈怪人二十面相之墓〉上回後的三年內,我以每個月十六頁的步調不斷在《Garo》發表漫畫。
白天要上班,因此畫漫畫的作業總是在晚上進行。晚上十點左右開始畫,完稿大多已是早上。當然沒有助手幫忙,塗黑也是我自己一個人塗。儘管如此,我畫得應該還算快了。
那三年內畫的漫畫分別收錄於《青之時代》(青林堂)和《東京輓歌》(青林堂)。
本書《春日疾風》收錄的作品仍是《Garo》發表作,全部都未曾收錄於其他單行本。
相較於《青之時代》和《東京輓歌》,描繪大人世界的作品比例更高,是本作的特徵。
前年家母去世了。就像〈黃蜻蜓〉畫的那樣,少年時代的我和媽媽一同生活的千倉的屋子,已經沒住人了。
今年夏天尾聲,我一個人去了千倉的老家舊址探看。夏草茂密叢生,風一吹,白色花粉便四處飄散。某處傳來炒豆子的香味。
安西水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