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臺灣讀者序
在小說《單車失竊記》(註:吳明益著,麥田出版)的開頭,主角──我──表達了對於那些「挺著肚子,故意把昂貴的車子停在路邊炫耀的單車客」的不滿。我似乎能夠理解那種感覺。
本故事的主角佐久間是一名東京的自行車快遞員,騎的是一款過時的Cannondale公路車。
雖然我並不像佐久間把自行車作為生財工具,但在不將以擁有為目的的意義上,於我,自行車只是代步工具,卻也不僅局限於此。
幹線道路的左右兩側,高樓大廈如高牆般林立著。有的顯得陳舊,有些則光亮簇新;貌似出門上班順便扔垃圾的中年人,穿著西裝,手持垃圾袋從公寓門口走了出來。車流擁堵,偶爾會望見司機帶著怒氣的表情。人行道上,擠滿了往車站邁進的上班族。我也是那些上班族之一,只是我騎公路自行車上班,每天早上見到的都是這樣的東京景象。同時,這些景色中混雜著排氣、餐館飄出的食物氣味以及垃圾車拖曳的腥臭,就像黏在身上的空氣附加物。
奇怪的是,儘管如此,當我在完全不動的車流中穿梭,或在沒有紅綠燈的直線道路上騎行,甚至是跨上坐墊,身體前傾,目光鎖定前方時,整座城市予人這樣的感覺,我還是樂在其中。
超越工具的工具,大概就是這樣在與世界的互動中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就這層意義來說,書籍和語言或許也是其中的一種。
寫這部作品的時候,世界正處於疫情之中。沒過多久,自行車作為避免感染、促進健康與環保的移動方式而受到矚目,自行車行的各種備品和存貨迅速搶購一空。
與此同時,逐漸轉向雲端的辦公室作業致使專門收送文件的快遞員工作銳減。據說不少快遞員都跑去了因疫情而生意大好的Uber。
那時,急於避免感染、出於健康和環保考量而紛紛購買自行車的人,與那些使用自行車工作的人,恐怕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回想起來,應該是我當時所觀察到、感受到的不適感成為了我寫作的原動力。
也許,這種不適感中還夾雜了些懺悔的情緒。因我也只是從安全地帶透過玻璃觀察世界的其中一人。
至於我是否完整地表達了所思所想,就留由讀者來評判了。衷心希望這本書有機會成為開拓某人世界的小小工具。
砂川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