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正因為不了解京都,所以才有勇氣寫京都。」
我的朋友胡川安教授,有一次這麼對我說。川安的本科是歷史學和人類學,也寫過不少與日本有關的書,題材涵蓋和食、日本味、還包括《東京歷史迷走》以及《京都歷史迷走》;前述的那句話,據說正是另一位堪稱京都通的友人,在他寫了京都歷史主題之後,半調侃、半認真對他說的,後來他也將這句話「轉贈」給我。
的確,我完全可以體會這句話的意思。別的不說,連歷史專業、在大學中國文學系任教的川安,提起京都都要如此謙虛低調了,如我這般,僅是因為父親曾任日語導遊、開啓了自己大半生對日本文化的興趣,而在從事旅遊行業二十多年後成為YouTuber的「素人」,又怎麼敢立志要寫京都呢?
** *
或許由於長期擔任在世界各地帶團並解說的領隊之故,我深刻體會到:將某個人物、某座城市、某個國家的歷史,經過自己吸收閱讀或走訪之後,整理成令人好奇或有興趣的敍事,並用相對簡單的言詞講述出來,其實是大多旅人的普遍需求。
單以京都來說,若到網路書店用關鍵字搜尋,直接或間接相關的著作至少近五百本(!),每一位作者都用他們的方式與角度,各自述說著對這座城市的感受甚至熱愛,我自己當然也讀過不少,並從中獲得許多知識、或美食、或購物的指南。
但有個問題,始終感到些許困擾,就是:當我來到某個景點、某座建築,或許手中的指南、網上的百科或旅記,以及當地的說明牌上,都吿知了「哪一年由誰創建,是某類型文化之代表」,但,它在京都或日本的歷史上,究竟是在哪個位置?和另一座建築的先後脈絡又是如何?這些常常是我擔任領隊時會被團員問到的問題,因而也成了一種職業病,非得弄淸楚不可。
沒有人說,一定要了解歷史才能遊京都;但如果不了解,我覺得來京都就太可惜了。
而,儘管有許多以京都歷史為主題的書籍,卻鮮少按照歷史排序,依序述說的著作。或許,對於大多數讀者而言,這些脈絡並不重要吧!(苦笑)但對於曾以坂本龍馬這位歷史人物的生平、一一尋訪,最後整理成《工頭堅的龍馬之旅》的我,「想要理解這座城市的歷史脈絡」之心情,卻是愈發強烈了。
** *
我造訪京都的次數不算少,然而大半時間,流連於與龍馬有關的幕末史跡,以及設計旅宿或特色小店。直到寫完上一本書後,忽然有種解脫的感受:終於將龍馬「放下」之後,驚覺京都還有這麼多的地方,等待我去造訪與發掘,旅行的視野陡然放大數倍;因而在國境開放之後,一次又一次地重回京都,彷彿一切都是全新的發現。
從一個人的生平,一步跨到整座城市的身世──總覺得自己還是太貪心了一些。
所幸在探索的過程中,還是驚喜發現了足以做為指引的範本,包括我另一位朋友「蔡桑」蔡亦竹教授多年前出版的成名作之一《風雲京都:京都世界遺產的文化人類學巡檢》,便是一路從王城奠都寫到德川家康;而後又在疫情前,邂逅了京都史學大家林屋辰三郎先生成書於一九六二年的經典名作《京都》之簡體中文譯本,反覆閱讀、愛不釋手,並獲得極大的啓發。
原本一直納悶林屋先生的《京都》遲遲未有繁體中文譯本,直到本書完稿前,黑體文化的編輯朋友涂育誠吿知,繁中版即將出版。我深感欣慰,又覺得是個冥冥中的sign,要將京都的完整面貌呈現給更多讀者了。如果你讀過《京都》,就能體會它對我的探訪之影響或指引有多麽深。但林屋先生的著作,當年畢竟是寫給日本讀者的,若是缺乏背景知識,可能較不易咀嚼;而我試著去走讀它,或許可以理解為是將其「具象化」的一種方式。
當然,給予我京都養分的書不可能只有這幾本,其他著作將於本書各段落中提及以致敬。
** *
關於本書文眼,由於自己才情有限,思考良久,終於定調:不寫細,只寫「氣」。
京都這座城市自有其「氣」:要解釋為氣質、氣氛、節氣都可以。既然已經有那麼多前輩寫過,我反而沒有牽掛、沒有負擔,因為不可能寫得過所有人,乾脆就寫「工頭堅的京都」,任性地以自己的方式來進行。
於是,我寫下這麼一段文字:
旅行的念想,似乎總是生不逢辰。
春櫻盛開時你訂不到房,
夏豔鮮綠時你存不夠錢,
秋楓怒放時你搶不到機票,
冬雪飄落時你請不到假。
即使你錯過春櫻、夏豔、秋楓、冬雪,
錯過了所有祭典,
在京都,總有一段段時光,隨時等待你的造訪。
重新翻閱《京都》時,發現林屋先生於一九六二年寫下的前言中,有一段意思幾乎相同的話;或許,是潛移默化早在心中扎根,又或許,是對於京都有愛之人,共同的遺憾與寬慰。我們總希望都多待久一些,飽覽它的每時每刻,卻又必須離別。但也因此,才有下次相見的期待與快樂。
對於翻開本書的讀者,或可將此視為作者為了解決自己內心疑惑、實際走讀探訪的筆記;期望它能令你將來的京都旅行,不再有我過去的徬徨。
或許,正因為不了解京都,所以才更需要寫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