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曾在一篇論文中說:「社會現實,指的是社會上出現的現象、事件,不指個人與家庭的悲喜、抒懷、詠物之類。也就是說, 社會現實是與個人生活相對的,它又與大自然相對的。」
我又說:「典型的描寫社會現實的詩,非小我情懷,非風花雪月,非哲學思攷,更非玩弄文字遊戲,而是切實的、切身的。文學非社會學,但客觀上有其社會功能,甚至可以改變人心,改變社會。這種詩,在個人情懷與哲學思攷的中間,近於最近的流行語『接地氣』。」(韓牧:〈加拿大華文詩中描寫的本國社會現實〉)。
我在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2011-2020),寫詩不少,除了已出版的《島上與海外》(上、下冊),現在剛編好的這本《韓牧社會詩》,都是直接寫社會現實的。因為編輯得遲,其中有35首(組)是2020年以後新寫的。
這第二個十年,社會運動特別多,我這個杜甫千年後的「粉絲」,不能不特別勤快了。為了保證《島上與海外》的「純潔」, 有幾首(組)編入時,刪改成「潔本」。該書的〈自序〉說:「那些『不潔』的部份,雖然可以接受自己良心的審判,但到底不宜在此時此地公開場合出現。不過,到底是自己心血結晶,親生骨肉怎忍斷然拋棄?留著,等候著適宜的地方,適宜的時間,以素顏全貌,向公眾坦露。地方,也許在萬里外,時間,也許是不知多久的將來。」
現在,這裡,是不是適宜的時間、適宜的地方呢?也許是。也許不是。也不管了。人生苦短,一等再等,也許就不成事,被埋沒不見天日了。也因為人生苦短,若要堅持正義,那怕只是個人認為的正義,也沒有甚麼要顧慮、要害怕的了。此書分六輯:
第一輯:故鄉。共59首(組)。所謂故鄉,指祖籍國,包含兩岸四地:中、台、港、澳。因社會運動頻繁,強烈,導致詩作量多,內容豐富、強烈。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時機,在眼見的將來不會再有的了。我慶幸自己見證了這個時代,雖然同時,我為這個黑暗的時代而悲傷。國家不幸詩家幸,我慶幸自己寫了大量的詩作,真實而詳盡、詳盡而細緻的,記錄歷史。百年之後見到杜甫,我有卷可交。否則,我有何顏面去見他呢?還好意思自命為「粉絲」嗎? 此輯有一首〈文字獄的判詞〉比較特別,是批判韓牧的。寫後一讀,我很痛快。因為毫無顧忌,因為罵的是自己。
第二輯:新鄉。共51首(組)。所謂新鄉,指所在國加拿大。因為我身處民主自由,因而對社會的批評,下筆無所顧忌,利如劍,重如槌。現在看到新鄉的詩、與故鄉的詩,數量相若,我才知道自己對兩者的關心,是不相伯仲的。此輯中,〈答客問:為甚麼還要寫詩?〉一首,可見我詩產量多的原因。組詩〈「兩中」使節之異趣〉,寫出很少人會有的社會經驗,有趣味,寫時一氣呵成, 不必思攷。〈空思〉一首很特別。這本詩集已經編輯好了,準備交給出版社了,突然振筆直書出這一首詩。它探討、或說記錄一種超乎人類感情的感情。應該不能算社會詩。但因為它的內容奇異而美,是我奇異而愉悅的經驗,我對它偏愛,所以編入此書,作為最後的一首詩。
第三輯:異鄉。共8首(組)。是寫「故鄉」和「新鄉」之外,也就是祖籍國和所在國以外的外國。有日本、烏克蘭、美國, 及歐洲的德國、梵帝岡、英國、俄羅斯等。這輯的〈烏克蘭抗俄戰爭小記〉,我最愛,記錄了戰爭最初期,烏克蘭人民的遭遇,它曾使我自己感動流淚。
第四輯:逸詩及歌詞。最近我在舊雜誌《香港文學》月刊中,意外找出了五首。其中小詩〈不吃飯‧不吃菜〉,純是直寫所見, 自覺深刻表達了悲慘的、貧富懸殊的社會現實。〈送家姐移居澳洲〉一首,描寫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香港的移民潮,送行的情景, 與目前的移民潮十分相似。可見寫實,可以永恆。《香港街景二題》,是我編自己的詩集時看不上眼的。某年回香港,書店中偶然見到一本香港作者編的香港詩選,選我的詩,就是選這兩首。相信編者看重在於它們寫香港本土、香港歷史。可見我當年還缺乏這個視野。另有兩首寫於1989年春夏間,寫的是北京的時事,直接記錄當時的社會實況,一如記者,當然也有自己的想像和判斷。組詩《鄉野小品》共51首之多,其實不是逸詩,只因後來得到王健、李盈兩位教授、賢伉儷合作英譯,十分可貴。李盈教授數月前不幸病逝,現在把這組長作收進來,留個紀念。
歌詞方面,《辛苦一生》是一齣香港電影的插曲,請顧嘉煇作曲,請我配詞。《夢裡不知》是應「香港作家聯會」徵求歌詞而作。
此書收入我所作歌曲九首的手稿。恐怕手稿字小不清楚,所以把全部歌詞在此輯中顯示。其中《民主女神之歌》《冬至沉默》《全人類的頭髮都是白的》《狐狸‧山貓‧丹頂鶴》《亭》《最後一夜》《我甘於》,原先都是我的詩。《偶成》和《枯樹賦》,分別是戴望舒和林夕的詩,我依詩配譜。
第五輯:歌曲手稿。我所作九首歌的手稿影本。
第六輯:附錄。收文章六篇。是評論我的詩、或談及詩人身份的我。評論家古遠清教授的《百年新詩學案‧澳門篇》,對我的澳門時期,有較詳細的介紹。澳門博物館館長呂志鵬的長文〈話說韓牧〉,寫於2018年,深入細述我與「澳門文學」的關係、我與新詩的關係,提出的論點,是其他評論者未及的。他用筆名發表的〈鄉的展現〉,也是寫於2018年,深刻評論我的《澳門獵古》組詩。青黛的〈蔭蔽情感的三棵樹〉一文,感情豐富,剖析自己情感發展的痕跡,極為細膩。其中涉及我的一首詩。此文是我多年前偶然在網上見到的,但至今一直不知「青黛」是何許人。女詩人空因的〈詩人韓牧印象〉,是寫2012年與我的初見(也是迄今唯一的一次見面),收進來,堪作回味。〈見到了詩人楊煉〉是我最近的發言記錄,文末有楊煉一首難得的短詩,僅十二行,詩名〈致香港人〉, 是我幾年前在網上見到的。「朦朧詩」眾多詩人中,我最佩服楊煉,也只佩服他一人,他寫史詩,他也佩服杜甫。從他這首短詩可見,他對那些年的社會運動,理念與我不約而同。現在除了「佩服」他的詩,要加上「敬重」他的人了。
我在《島上與海外》的〈自序〉中曾說:「《島上與海外》, 連同尚未編輯的《韓牧社會詩》,與上兩本詩集比(指《愛情元素》《梅嫁給楓》),我自己覺得,除了對大自然、對藝術深情不變外,有很大的不同。那是由於生活的改變、客觀環境的改變。主要有二:外訪變多;社會活動和社會運動變多。體現在詩作上,是減少了對自身的思攷和對移民身份的強調,而增加了對社會現實的關注。……我的很多詩,都是跟從現實世界的變化而成,希望可補充『史』之不足。正式的史,是客觀的、宏觀的、大略的,『詩的史』或稱『史的詩』,加了詩人自己的觀察、感悟、吟詠、評論, 是主觀的、微觀的、形象的、細緻的。」
《韓牧社會詩》編出來了,不久,也就出版了。它能否獲得讀者的認同,讀者的喜愛,還有,它的命運如何,是誰都無法預測到的。
我也愛書法,書名是我自己題簽。封面照片也是我拍攝的,那是加拿大烈治文的漁民海難紀念碑,採用織魚網的梭子的形象。個人相片是我妻勞美玉所拍攝,攝於2016年9月,在韓國慶州與會期間。
韓牧
2024年4月,加拿大烈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