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立文立人、盡言盡責
汪應果
黃玉液(心水)先生囑我為他的雜文集《散沙族群》一書寫序,我答應了。儘管我知道雜文並非我所長,我怕寫不出中肯的文字,但我知道他是在抬舉我,如此好意難卻,只有勉為其難了。好在寫序言並非是寫評論,文體自由得很,這麼一想,那就……寫吧。
一、
我和黃先生相識,已近三年的時間。那時我初到澳洲,人生地不熟。想起自己已是耄耋之年,所剩時間不多了,還是留點東西給後人吧,於是就有了借寫作消受餘生的念頭。我原本就是中國作家協會的會員,如今到了海外,似乎也應該找個作家協會參加,畢竟,寫作也需要靈感的碰撞。中國自古以來,文人講究「以文會友」就是這個道理。然而一經瞭解,方知澳洲作家協會魚龍混雜,多如牛毛,猶如《沙家濱》中胡司令的「十幾個人七、八條槍」,一時竟令我沒有了主意。恰逢此時,我在報上讀到了黃先生的「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正在招收會員的消息,就給黃先生打了個電話,想瞭解一下該協會的理念為何。
黃先生告訴我,他所主張的文學團體是團結全世界的華人作家,共同為振興中華文化、繁榮海外華文文學而努力,成員不問政治傾向、宗教信仰、族群差異,只要認同自己是中華民族的子民,堅持中國的統一,反對「台獨」、「疆獨」、「藏獨」等等分裂勢力,都可以參加。在組織原則上,堅持民主公開透明辦會,反對弄權拉幫結派。他的這些想法是跟我頗為相近的,於是我就成了該協會在墨爾本地區的第一個成員。
這之後我倆之間的交往就逐步增多:郵件往來,書籍互贈,漸漸熟悉起來;他以自己移民多年的豐富經驗給我許多指點幫助,特別是為我的《文化憂思與生死奧秘》一書舉辦發佈會的傾心傾力,都令我深受感動,於是我們成了君子之交。
二、
讀他的這本雜文集,立刻就讓人想起他這個人來,真可謂「文如其人」。在我的心目中,他留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有兩點:一是他對「作家」生涯的執著追求,這種執著十分令人感動。在他的文章中,他也披露了自己的心路歷程。他說自己從十七歲時起就下定決心成為一名「作家」,為此他不懈奮鬥了一生,即使環境再惡劣,迫害再嚴重,他也決不放棄初衷。開始時,我對他的這種追求並不十分理解,心想,在中國大陸,「作家」其實是個最沒人要的頭銜,有個流行的「段子」說,有一次馬路邊的公廁倒了,砸死了十個人,一查死者身份,其中七個都是「作家」,另外三個是貪官。這意思是說,在大陸貪官多如牛毛的情況下,「作家」是比貪官還更多的。之所以多,是因為大陸上自國家,下至省市縣,各級都有「作家協會」,除了國家級、省級的作家門檻比較高外,其他的大多處在習作水平。加上後來各大學為了賺錢紛紛舉辦「作家班」,於是「作家」們就如原子裂變被大量繁殖出來。大陸國家級的「作家」分兩種:一是「專業」的,一是「業餘」的。「專業」的由國家供養起來,屬體制內。只有被體制認可的作家,才能名利雙收,甚至飛黃騰達,否則有點獨立想法的,只能是被邊緣化,被排擠出局,最後你嘛什麼都不是,誰還稀罕你那頭銜?也就因為這個原因,後來像王蒙、王安憶等一批專業作家才會紛紛跑到大學裡去兼職,為的是換取一個教授的名譽頭銜。至於到了海外,「作家」就更不值錢了,除了港、臺那點芝麻綠豆大的地方外,華文文學根本沒有市場,華文作家若想靠賣文吃飯,那非餓成撒哈拉沙漠裡的乾屍不可。所以開始時我對心水的追求是很不理解的,心想大概這是他早先在越南生活形成的觀念,到現實裡是要碰壁的。
但是心水卻把「作家」當成一樁神聖的事業來幹,不僅自己拼命地寫,也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文學的社會組織及社會活動中去,且頗具成效。他是二十世紀澳大利亞華文文學的倡導者之一,組建過不少文學社團,近年來他所組建的「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即搞得風生水起、迅速發展壯大起來就是一個明證。
他給我的第二個深刻印象,就是他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這裡說的「國」,不是指他原先的居住地越南,而是「中國」,或被海外華人稱之為的「大中華國」。應該講,當我最初意識到這一點時,我是頗為驚訝的。有件事我印象猶為深刻:我曾寫過一篇文章,是關於南中國海島嶼的問題。由於先父早年曾為保衛南中國海與日本海盜血戰過,因而我具有強烈的南中國海的情結。在我的文章裡不僅介紹了南中國海諸島的中國主權歷史,而且表達了對周邊「鳥國」大肆侵略掠奪的憤慨。這篇文章我很擔心與心水意見不合,但我沒有料到的是,他跟我的看法竟然完全一致。我這才知道,心水雖然曾僑居越南,但他始終保有的是一顆中國心(其實,越南過去也是中國的屬地,要不是二戰勝利後老蔣拒絕羅斯福總統的建議收回越南,中越之間早就是一家了)。打開這本雜文集,我們看到的是一顆愛國愛民族的火熱的心,他那憂國憂民的情懷,令讀者為之動容。
心水常說,愛國不等同於愛黨。在他的眼裡,國家和民族是全體子民的共同的精神家園,是我們的母體,我們的身體裡流動的是母體的血液,須臾不可分離;而黨只應該是被國民所選擇並為國民服務的僕人和工具,因而不存在愛與不愛的問題,好就讚揚,壞就批評,體現在這本雜文集裡,就是他那一事一議、對事不對人的實事求是的態度。在今天國內充斥著一大群「愛國賊」的情況下,心水這種獨立於體制外的文人人格尤為令人敬重,因為它體現出了另一種忠誠。
三、
心水的雜文集題名《散沙族群》,它集中指出了當今中國社會現實以及當下中華文化的要害。
就這個問題,有必要多講兩句。
中國人的不團結,散沙特性,歷來為先進中國人所詬病,一個半世紀以來,人們總是以落後的國民性來加以批判。今天有必要重新檢視一下,這種批判到底取得了什麼效果?從實踐來檢驗,應該承認,這種批判幾乎沒有取得任何成效。一百年前的阿Q,今天照樣存在,甚至更甚。
這並不是說當年先進的中國人批判國民性是批判錯了。問題在於今天必須總結的是,為什麼這種批判不起作用?到了今天,以至連魯迅的作品都要落到從中學課本裡被請出去的下場。
在這裡我想重新思索一下這個問題。
我想說的是,中國人並不壞,中國人身上有許許多多令人感動的地方,一味地指責中國人既不解決問題也不公平。中國人身上的毛病完完全全是壞的制度造成的,說白了,就是幾千年的封建專制制度以及後來的封建集權制度。這種秦始皇的統治術它存在的前提就是百姓的分裂和愚昧,因此它必須用各種手段監視、分化、瓦解人民,於是分而治之和愚民政策就成了它的不二法門。所以帳要算在萬惡的制度的頭上。這不是說中國人自己不要負責任,自己不要驚醒過來,因為所有的落後國民性最終惡果都是要由中國人民來買單的,因此這裡講的首先是把責任分清主次的問題。
其次,改變這一現狀我們又面臨著一個怪圈,因為我們一下子就又回到了一個世紀之前的老問題,即先有蛋還是先有雞:要想改變國民性,必須先改制度;然而要想變革制度,又必須有好的國民性,否則任何革命都只能是重新洗牌,毫無價值。中國一百多年來出現的問題就是這個怪圈不斷惡性循環的結果。
今天先進的中國人面臨的挑戰應該是想盡辦法如何打破這個怪圈的問題。
我個人的意見是,中國必須要出現一場全民族的思想大解放,一場「狂飆突進運動」,我們必須要湧現出無數的思想高峰,他們不顧任何禁忌,不怕任何權威,一切拿到理性的法庭來審視評判。整個民族只有經過這場思想的大洗禮才能真正獲得新生。只要想想中世紀歐洲的覺醒過程,他們當年出現了多少思想巨人,而我們近代中國,除了 孫中山、魯迅乃至巴金外,很少有能和世界接軌並比肩的大思想家,我們患了嚴重的思想貧血症,它使我們無力去打破這怪圈的禁錮。
先進的思想,先進的思想家,猶如水,一旦遇到散沙般的混凝土,就能產生化學反應而凝結為堅硬的水泥。今天的海外華人,也不例外。
明白了這個道理,今天先進的中國人,尤其是海外熱愛中華民族的文化人,應該想自己所想,言自己所言,堅持體制外的獨立人格,為迎接思想大解放多做培土、耕耘的工作,我想這也正是心水這部作品的意義之所在。
註:代序作者汪應果先生曾任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所所長共達二十三年之久。繼任澳門科技大學教授,三年後退休、於二○一○年十二月移居墨爾本。現為「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學術顧問。
二○一三年十一月八日於墨爾本
自序
書生盡言責
心水
十年前開始用電腦創作,所有作品皆可分類存檔;之前手寫的篇章,發表後或剪報留存或已丟失,現已無精力與時間再去整理或重新打字。
有了電腦檔案記錄,才知道平均每年撰稿八、九十篇。過去十年創作的雜文竟然多達四百三十八篇,等於每年四十餘篇之數,占其餘類別的文體三分一,數量可算不少呢。
近年來在台灣先後出版了詩集、兩部長篇小說與三冊散文集,在澳洲發行了三本極短篇小說集,在北京出版了「飛鴿傳書」微型小說集,早年在香港「大地出版社」和美國洛杉磯「新大陸詩刊」也出版了幾冊著作,總共十二部著作包含了長篇小說、極短篇、散文集及詩集,唯獨欠缺雜文集。
其實、在我創作各類不同文體中,用筆名「醉詩」發表的文類唯獨是雜文,各地讀者較為稱頌及能引起共鳴、留存深刻印象的拙作,也都是我的雜文。
之所以至今才想起編輯雜文結集,因為這類文字往往涉及政治、時事、批評及議論,免不了局限於時間性。所論所評,今天重讀也許已是明日黃花。同時、尖銳的雜文如刀劍、諷刺文章總會引起那些被嘲諷者的不快;那些被諷刺者或是個人或是社團或是政體甚至是國家,習慣言論自由的國度,讀者都會一笑置之。相反、在一言堂的專制國家,或海外華社多如過江鯽的僑團領導們,並非人人有著寬敞的胸襟。
根據存檔的幾百篇雜文,總字數接近五十萬字,可以同時出版四部新書。五月底心血來潮,想到是時候編選一部「醉詩」著作了,與各地讀者、尤其是台灣讀者們結緣,便每週抽空編輯。
退而不休,雜務煩多,前後歷時兩個多月、才能從幾百篇文字中,編成這冊「散沙族群」的雜文集。收錄集內的文章、當初在各地發表時一律是用「醉詩」筆名,如今結集改以「心水」署名,主要是不想讓讀者們誤會,以為是另位新的作家。
當初撰寫雜文,絕沒有想到會堅持至今,並且成為我不同文類作品中占了三分之一的數量。更不知道因為這種諷刺、批評、議論的文稿,會成為在墨爾本有身份的某些「強國人」特別的關注。
一介書生如我、竟然會成為被拉攏、被收買、被統戰的對象?
幸而我天生硬骨頭,執著真理、堅持正義、熱愛國家和民族。當年在怒海飄流十三日、幸運的沒被南中國海的鯊魚群吞食;淪落印尼無人荒島十七天,大難不死。心想老天爺對我舉家仁慈,做人豈能埋沒良知良心?為何要攜婦將雛全家老幼冒險犯難與怒海生死拼鬥?感恩澳洲政府人道收容,身為政治難民,豈能違背尋覓自由民主的初衷?
因而撰作雜文或評論文章時,自然而然的歌頌自由與民主政制,反對專政獨裁統治、鞭笞苛政殘暴不仁。對社會、團體、宗教以及華族那些有違常理的怪事,有感而發,無非是略盡書生言責而已。
可堪告慰的是,這些文字完全出自個人的認知與良心,有感而發、對事而不對人。敝人囿於學識及見解,所論所述難免有錯,歡迎讀者們不吝賜教。
全書共收錄七十八篇文章、書名選用首篇文題,亦含有諷刺海外華族習性。次序根據文章題目字數多寡排列,內容沒有歸類,合乎雜文之「雜」字,讀者可依個人好惡選讀。
感謝汪應果教授為拙著作序,深感榮幸及增光。謝謝臺灣秀威資訊公司再次出版拙書,始能再與讀者們結緣。雜文集面世、適逢與內子婉冰牽手六十年,作為慶祝「鑽石婚」紀念的禮物獻給愛妻,感恩賢內助婉冰六十年如一日的照顧我生活起居,溫柔體貼對我幾近縱容的深情,再忙也會為拙稿細心校對,更是我的一字之師,衷心銘感。
二○一三年七月廿五日仲冬於墨爾本無相齋
二○二○年三月二日初秋修訂於墨爾本
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第三次校對於無相齋
二○二四年三月十五日定居墨爾本四十五週年重修
二○二四年四月三十日南越淪亡四十九週年完成校對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