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聶震寧
「讀史熱」已經成為全民閱讀中一個十分普遍的現象。
其實,中國一直都有史學熱。梁啟超有名言:「中國於各種學問中,唯史學為最發達;史學在世界各國中,唯中國最為發達。」
有著史學熱傳統的中國,讀史熱隨之而來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為讀史有大用。唐太宗說:「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章太炎說:「夫讀史之效,在發揚祖德,鞏固國本;不讀史,則不知前人創業之艱難,後人守成之不易,愛國之心,何由而起?」
讀史的大用還在於能增長智慧。史學是充滿活力的智慧之庫。讀史能拓展人們的思維空間。一個人的精神生活不能囿於狹小的現實空間,廣博的閱讀乃是自我成長、自我拓展、自我救贖的主要途徑,其中,讀史能獲得與前人神往交誼,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樂在其中,成長與拓展也就孕育於其中。好讀史並非食古不化,讀史可以知古而鑑今,溫故而知新,使得人們更加關注社會,關注當下,關注自身,關注他人,關注未來。
雖然有專家認為其中存在某些譁眾取寵的「史學泡沫」,可是整體而言,新世紀以來,不少史學新著勇於擺脫傳統經院史學的窠臼,在對史料深刻理解的基礎上努力提高講故事的能力,使得史學更加貼近大眾,貼近現實,引起熱潮,當然是有助於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創新的。
也許正是讀史熱的助推,眼看著有越來越多的史學專家把自己的史學新著寫得不僅耐看也好看,受到讀者擁戴,令許多人對史學的顯耀而心生歆羨;而也許因為許多人對史學的顯耀而心生歆羨,我們又眼看著有越來越多出自非史學專家的史學新著不僅好看也還耐看,同樣受到讀者喜愛,令更多的人熱衷於讀史乃至寫史。
作家馮敏飛就是這樣一位非史學專家,卻熱衷於讀史乃至寫史的史學新著作者。
馮敏飛先生早些年創作出版的長篇小說《鼠品》、《紅豆項鍊》、《詩妓與尚書,明朝末路的繾綣歲月》、《裁員恐懼》、《大宋渣男才子,青樓常客柳永的風流詞情》和散文集《人性.自然.歷史》、《歷史上的60年》等,得到過程度不同的好評,有些還獲文學獎。我們從其創作的整體風貌可以發現,他有寫作歷史題材的偏好,長篇小說《詩妓與尚書,明朝末路的繾綣歲月》就是歷史題材,散文集《人性.自然.歷史》、《歷史上的60年》中大多數篇章是讀史隨筆。一切機會都是方向,關鍵在於一個人是否自覺。一切偏好都會成就一個獨特的作家,關鍵在於他是否執著。馮敏飛覺察到當下讀史熱的機會,而他又執著於自己歷史題材的偏好,於是接踵推出了一系列歷史寫作新著,計有《歷史的季節》、《智讀中國史》、《中國盛世》、《家天下是如何倒掉的:中國12個王朝的最後10年》、《危世圖存:中國歷史上的15次中興》等。特別是《智讀中國史》、《歷史的季節》兩書,專談中國歷史上王朝的盛衰,引起眾多讀者的關注。《智讀中國史》一書打破朝代分割,突出盛世(包括治世、中興)脈絡,讓讀者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裡,對中國數千年歷朝歷代之興衰有清晰的脈絡印象。書中還特別附有作者精心製作的一公尺長的《中國歷史興衰一覽圖》,將千古歷史王朝興衰繪於一圖,方便讀者對中國歷史形成全域性了解。《歷史的季節》一書聚焦中國14個百年王朝,對其建國70年前後這一歷史節點作切片式分析,別開生面地圖解王朝興盛衰亡的歷史軌跡。作者透過統計分析中國歷史上的王朝樣本,證實70年是王朝的「天花板」,但也可能是「喇叭口」,大部分王朝過不了這道「天花板」,只有少部分王朝通過「喇叭口」從而延續較長時間。由此該書得出一個結論,即:轉身和改革是中國歷史永恆的話題,而且歷久彌新。
應當說,作家馮敏飛的讀史與寫史在一定程度上是其有獨到之處的。人們習慣稱「讀史使人明智」,可他並不就此停止,而是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讀史使人明勢」,說明他力圖在讀史的過程中看清天下大勢和歷史走勢。懷著這樣的抱負和追求,他現在一部規模更為宏大的四卷本《歷史四季》。他嘗試在中華民族2,000多年的歷史典籍中,尋找到眾多王朝創世、盛世、危世與末世那些極為關鍵的部分,把其中可供明智和明勢且有趣的內容歸納為對應的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以現代的視角、史家的態度、獨到的思索和文學的表述編寫給讀者,幫助讀者用較少的時間集中閱讀到他們所感興趣的歷史內容。
馮敏飛這樣的歷史寫作採取的就是一種跳讀方法。閱讀界對跳讀法一直都是有所推崇的,認為讀者在選擇一個視角後,以自選的某種規律跳躍而讀,省略掉與視角無關的部分內容,可以達到閱讀效果最大化。馮敏飛說,因為確定了「歷史的四季」這樣一個視角,他採取了跳讀法,才可能在二十五史、《資治通鑑》和《續資治通鑑》等基礎典籍中跳躍而讀,日本學者齊藤英治就十分主張跳讀,他認為,透過大約20%的節點,即可獲取80%的高品質的資訊,跳讀就是努力尋求那20%的關鍵資訊。日本另一位學者印南敦史所著的《快速閱讀術》也持相似的看法。我在拙著《閱讀力決定學習力》對印南敦史《快速閱讀術》中的跳讀法也做過專門介紹。
如此說來,是不是可以認為馮敏飛的歷史寫作缺少創新價值呢?其實不然。史學中的專題寫作本身就需要有創新的視角和構思。被譽為「創新理論」鼻祖的熊彼得(Joseph Alois Schumpeter)認為,所謂創新,就是「當我們把所能支配的原材料和力量結合起來,生產其他的東西,或者用不同的方法生產相同的東西」,即實現了生產方法的新組合,產生了「具有發展特點的現象」,也就是「企業家把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實行新的組合從而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式」。馮敏飛的歷史寫作不正是在眾多歷史典籍中「把所能支配的原材料和力量結合起來,生產其他的東西,或者用不同的方法生產相同的東西」嗎?在熊彼得看來,這當然也是一種創新。
我們要承認,說到底馮敏飛就是一位作家,作家寫史,跟歷史學家比的不是學術性,不是考據,甚至也不是辭章,更多的是在歷史學家研究基礎上的文學講述,義理闡釋,甚至是可讀性的重塑。馮敏飛為自己歷史書寫的定位是讀史的「隨筆」。隨筆屬於文學門類,是一種講究考據、辭章、義理和講述的文學寫作,並非歷史通俗演義小說那樣可以隨意虛構甚至戲說。他說,自己在寫作中,在許多歷史事件的描寫時,很想像寫小說那樣放開筆墨演繹一些場景與細節,但最終他沒有這樣做。他克制住了一個小說家的專長和衝動,而是盡可能用歷史典籍中那些精彩的原文(哪怕幾個字),此外還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像學者那樣做了引文註釋。他說他設定給自己的寫作目標是,努力做到比學術著作更好讀,比通俗讀物更可信,讓人們用盡可能少的時間讀到盡可能集中的史實,而且要讓人讀來妙趣橫生卻又發人深省。我相信他是這麼想的,也正是這麼做的。
我和馮敏飛同是文學圈中人,是文友。當年我讀馮敏飛的長篇小說《鼠品》曾有驚豔之感,以為他會繼續把小說寫得如此這般的超凡脫俗,沒料到,他竟然華麗轉身,潛心於歷史寫作且大作迭出,給了文友們十分的驚奇。近些年我在閱讀研究與推廣方面寫了一些東西,馮敏飛表示過認同和興趣,希望我對他的歷史寫作和著力提倡的讀史方法給予關注,並邀約我為他的新著作序。盛情難卻,拉拉雜雜寫下上面一些感想,就教於馮敏飛先生和各位專家、讀者。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