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節錄)
中國三千年古代寓言的回顧
就像中國整個古典文學綿延三千年未曾中斷一樣，中國古代的寓言在先秦高度繁榮之後，兩千多年來，雖時有起伏而從未中斷。中國寓言最大的特點，是總與當時的哲學思想、政治理念聯在一起，這一特點先秦最為突出。先秦的寓言參預了諸子的百家爭鳴，參與了策士們的遊說活動，這在寓言史上舉世無雙。以後各個時代的寓言也無不與當時的思想鬥爭關聯在一起。由於這個原因，所以自先秦以至魏晉南北朝，寓言風格偏於嚴肅凝重。到唐宋時代，諷刺詼諧的寓言才成為主流，並延續到元明；明代後期更出現了大量的笑話型寓言。
稽考中國兩千多年的寓言史，有一個問題發人深思：即凡是思想比較開放或者文網比較鬆弛的時代，寓言就興旺發達；反之，凡屬思想禁錮的時代，寓言就必然窒息。戰國時代百家爭鳴，寓言也隨之百花齊放。秦始皇時代不會有文學，自然更沒有寓言。漢家天下一統，學術思想逐漸定於一尊，寓言就只是先秦的餘波。魏晉南北朝是一個苦難的時代，思想卻相對活躍，寓言也有所興起。這個時代許多傑出的詩人死於非命，但多是政治傾軋的結果，而並非出於文網的嚴酷。柳宗元、蘇東坡的時代其實也相對開明。但這麼說，人們會立即指出柳宗元、蘇東坡都頻遭貶逐，蘇軾更幾次因詩獲罪。這固然是事實，但要知道，他們在政治鬥爭中遭遇挫折，而他們畢竟仍然在做官，仍然可以放浪山水，悠遊吟詠；如果他們碰到的是秦始皇，是朱元璋，他們還有命嗎？宋濂、劉基大寫其寓言的歲月，正是大元王朝衰敗的時候，統治者無力去控制人們的思想，寓言才得以發展。一旦朱元璋位登九五，人們就只能無休無止地「敬祝萬壽無疆」，「龍門子曰」、「郁離子曰」，再也「曰」不起來了。明代大量笑話寓言出現的時候，也是明朝已經日益衰微，思想控制不那麼嚴酷了才有可能。清代寓言整體水平不高，文人們的作品大多獵奇記異，到吳沃堯出來嘲笑痛罵，已經到了辛亥革命的前夕，多少看到了一點自由的曙光。驗之現代歷史，這種現象更加明顯。上世紀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從思想改造、反右鬥爭到文化大革命，文藝的園林從凋殘到成為荒漠，寓言的遭遇最慘，凡是寓言家無一不是右派，無一不遭到殘酷打擊。秦始皇、明太祖與清代雍乾之世，文字獄最為慘毒，但沒有聽說誰由寓言得咎；所以因寓言獲罪，二十世紀倒還是頭一遭。文化大革命終於結束了，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中華大地，思想言論相對自由了，文學藝術才得以復蘇，寓言也隨之活躍起來。時代在前進，國家也日益強大，祈望文藝的園苑更加繁榮，寓言也將在其中開放絢麗的花朵。
中國古代的寓言分散在浩如煙海的典籍中，二十世紀隨?西方寓言大量譯進的影響，才有人注意輯錄我們自己古代的寓言，近三十年成績尤為突出。由於數量太大，加以古代寓言大量使用歷史傳說，寓言的界劃學者們意見分歧，所以至今沒有一部集結古代寓言權威的總集。筆者長期從事中國古典文學的教授與研究，自己業餘也創作寓言。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注意選錄古代寓言，窮搜了數以百計的古代典籍。去年應臺灣三民書局之約，編選了這本集子，是在舊稿的基礎上再加以精選的。主觀上很想把古代最精采的寓言選錄出來，限於水平，仍難免有遺珠之憾，個別作品選錄不當也可能有之，希望讀者諸君批評指正。
由於海峽兩岸幾十年來的隔絕，我和臺灣方面沒有任何聯繫。感謝臺灣三民書局的朋友，使這本小書得以在臺灣面世。藉此機會，謹向臺灣人民致意。如果臺灣的朋友能喜愛這本小書，我將感到榮幸和高興。筆者寫了五十年的寓言，有大量作品翻譯到了西歐各國，卻未曾在臺灣發表；因此我更希望臺灣的朋友，有朝一日能讀到我自己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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