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孫翠鳳──她如何能「無敵」！
張小燕
去年看了兩齣孫翠鳯的戲，一個是經典的歌仔戲《散戲》，一個是舞台劇《叫我林彩香！》。
每次看完她的演出，都讓我驚豔，她能文能武、能說能唱、可老可小、可男可女，真是了不起的一位表演藝術家。
一九八三年，我第一次在國父紀念館看明華園的演出就被圈粉了，但今天我才發現，當時的明華園是沒有孫翠鳯的。
一九八四年，陳勝福夫婦兩個生意失敗，一無所有。沒有辦法，只好回去老家明華園。當時孫翠鳯二十六歲，其實，她的人生才真正地開始。
一個人的事業如果要從二十六歲才開始，大家一定會覺得太晚了吧！
一個台語都說不輪轉的外省小姐，怎麼樣一邊懷孕，一邊學習演歌仔戲，怎麼樣從小旦演到小生，又怎麼樣把自己從女人變成男人；更怎麼樣把明華園從野台戲唱到國家戲劇院，從小鄉鎮唱到了世界各地。她的目標── 就是要人人能聽到明華園；她的目的 ──就是要明華園能長長久久地唱下去。
所有歌仔戲台上演出的都是耳熟能詳的歷史故事，很精采、很熱鬧。但是戲台下每一個演員自己的人生故事，也絕不比台上差。
每個人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都在這個大家庭。它是一個很特殊的生活環境。孫翠鳯就是在這裡發光發亮。
今天我看完孫翠鳯的這本書，大多數人看到是她的成就，好媽媽、好媳婦、好太太、好演員。
我卻心疼她的「累」、她的「苦」、她會「痛」、她會「病」，她也有──「過不去的坎」，她也有──「上不了的台」。因為她終究是個女人。
在我眼中，孫翠鳯能有今天，她的老公陳勝福，她的女兒昭婷、昭賢，還有明華園，就是她最大的原動力，而我們這群粉絲們的掌聲，更是她最大的支柱。
這本書最令我心動的一句話，就是孫翠鳯對她先生說：
「陳先生，我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放棄』這兩個字！」孫翠鳯在台上「無敵」了三十多年，從學戲到現在，我從來不放棄！
謝謝翠鳯！你這本書告訴了我們，人生在任何時候、任何狀態，都不要輕言「放棄」。
今天她最擔憂的，就是歌仔戲明華園「傳承」這兩個字。
孫老師，
只要你不放棄，
這傳承一定會繼續下去！
翠鳯，你是我的偶像。
後記
如太極般的女力
前陣子參加了一場女力論壇，與在各行各業擁有一片天的女性領導人對談，在場的與談女性分別來自科技業、建築業、教育界與醫療業，每個人拿出名片都大有來頭，唯獨我沒有頭銜、沒有企業，只有一個老劇團。
前往會場的路上，腦中不斷思考：「該如何談起？歌仔戲的女力究竟在哪裡？」
外界總說：「女人撐起半邊天」，但明華園裡身懷絕技的戲班媳婦，不只在台上以女力詮釋男性的人生，下了台還得同時身兼媳婦、妻子與母親的身分，我們用女人的力量走入這個行業，是女人，為歌仔戲撐起了一片天。
戲班的女性，注定會有各種角色在身上流動，每個角色都是生活的縮影，無論在戲裡，還是在戲外，戲班女人們彷彿用另一種方式演出人生。但無論身上背負哪些角色，無一不令我心醉神迷，因為只有扮演好每個當下的自己，才能在有限的人生中不留遺憾。
回想起剛回到明華園時，總有一股格格不入的感覺，常在內心對自己喊話：「我是優質女性。」如今想起，當時也許是帶點優越感回到潮州，但當我看見明華園家族的其他媳婦們，個個宛如擁有三頭六臂，可以一邊唱戲，同時張羅家族的三餐；既是劇團主角，同時還要生兒育女，內心只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在各房媳婦中，論起張羅柴米油鹽，我是最不及格的那位，但公婆從來不曾嫌棄半句，他們從沒說出口，但我心裡明白，他們覺得我是都市長大的大小姐，願意回到明華園已是難得，所以對我特別包容。
為了回報公婆的疼惜，若我這個「三嫂」繼續當個局外人，又怎麼融入這個大家庭呢？我還是那位優質女性，但為了公婆、為了家族，我只有練、再練，練到爬不起來為止，直到成為讓他們驕傲的媳婦。
當勝福從老爹手中接下明華園，我除了從旁協助，更要謹慎地扮演他的太太。因為我是演員、是台柱還是團長夫人，外界難免將我與「特別」二字畫上等號，我的待遇是不是特別好？我是不是因此特別有曝光機會？是不是因此獲得更好的角色？
我必須更謹言慎行，讓外界撕掉那些「特別」的標籤，所以這些年來，我從未在劇團以團長太太的身分自居，甚至盡量減少出現在行政辦公室，我永遠站在丈夫身後一步，對他的決定只有支持。
於是三十多年來，他要我在台上反串女人，我一定反串；要我吊鋼絲飛上十層樓高的天空，我一定搏命起飛；要我忽男忽女一趕六，即使坐著輪椅都想辦法達成任務。若我們只是單純的經紀人與演員的關係，我大可提出任何要求，但正因為我是他的太太，為了顧全大局，我會永遠扮演不讓他為難的另一半，並憑著實力成為不落人口舌的台柱。
近幾年與女兒同台時，更感謝老天爺讓我有機會成為一位母親，和孩子一起學習成長。以前的我忙著演戲，習慣以老一輩的觀念和女兒相處，直到有一天，昭婷和昭賢一起問我：「妳要當我們的朋友，還是我們的媽媽？」
女兒們理性地和我談條件，「當我們的媽媽，我們不會讓妳知道所有秘密；如果當我們的朋友，我們會告訴妳所有的事情。」我心想：「不行呀！妳到底有沒有偷偷談戀愛呢？我一定要知道妳們的秘密！」所以我選擇當孩子的朋友，也學習如何當個媽媽。
戲裡戲外的人生，讓我明白無論什麼身分，都沒有主角與配角的分別，不須比較也不須爭鋒，每個當下的存在就是一切。我選擇了婚姻，必須面對婚姻所帶來的難題；我選擇了生育，從此肩負愛與責任，陪伴孩子踏上漫漫的人生旅程。
禪語說：「歡喜做、甘願受。」人生路上的種種經歷，都是我的選擇；在舞台上超越自我的企圖心，都是我的決定，那麼過程中所有的淚水、病痛，最終都會凝煉出更高層次的喜悅。
而我們這些身懷絕技的戲班媳婦，在台上擁有不輸真男人的力量；在台下又以與生俱來的溫柔與剛強，守著丈夫、守著家庭，我想，這是台灣女性的縮影，就是女人的力量！
還記得那場演講結束後，記者問起：「歌仔戲的女力在哪裡呢？」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原來女人是剛柔並濟的太極呀！
人生的磨難，逼出強大的韌性、也逼出更深一層的底蘊，我們不再是傳統社會裡依附男性而生的小女人，而是處變不驚、既堅強又柔韌的新女性。面對人生的挑戰隨時出招；在職場上以專業、敬業、樂業的態度追求自我實現；該靜下來時，將自己的心妥妥地安在家庭裡面，成為漂泊的心的避風港。
年過耳順的現在，我從母親的身分又轉為族裡的大家長，閒暇之餘，享受著兒孫環繞膝前，簇擁著喊我一聲阿嬤。昔日的無敵小生看似走過顛峰，來到人生的下坡，但少了登高時的挑戰與磨難，我感覺到的是，每個呼吸之間都有著歲月醞釀的從容與自在。
走過半生，漸漸學習放下「我執」，以宏觀、超然的心接納各方意見，用愛包容所有事情，即使聽見異音也不覺得逆耳，到了此刻，終於願意放過自己，讓日子過得簡單卻豐盈。
我用健康換得掌聲，用青春累積智慧；以「平衡」的哲學，面對生活所有如意與不如意，畢竟陰陽共存、剛柔並濟、有捨有得、福禍相倚，這才是公平的世界。
如太極般的女力，成就心靈的自由，藉由此書回想人生，那些過往帶給我的煩惱與磨難，原來最後都在戲裡戲外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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