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金寶之寶 賴聲川
台灣劇場之所以有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是金士傑。
民國六0年代末期,台灣劇場正在尋找新生命力的時候,蘭陵劇坊成為推動台灣新劇場的最大力量,而金寶為蘭陵劇坊的核心創作者,從他的《荷珠新配》1980年爆炸性的轟動台灣開始,他的編、導、演作品一直跟觀眾之間有一個刺激的對話,探討著生命、探討著劇場、探討著肢體。一代台灣劇場演員及編導都在金寶的作品中茁壯,一代台灣劇場觀眾也隨著金寶的作品成長。
而身為台灣現代劇場的開拓者及代表人物,金寶二十多年來不遺餘力,不斷在演出及創作的前線奮鬥,同時他的藝術在這段時間中也不斷前進、成熟,持續在舞台上展現他特殊的氣質、能量、智慧。金寶的喜怒哀樂曾經詮釋過多少重要的角色,又有多少重要的作品因為他的存在而亮麗起來,份量加重起來。這是不爭的事實:台灣劇場因為金士傑,是有重量與格調的。
以我自己作品為例,從【表坊】時代之前,從《摘星》中的智能不足兒童,到《暗戀桃花源》中的江濱柳、到《這一夜,誰來說相聲?》中的白壇、《紅色的天空》中的老金、《新世紀,天使隱藏人間》中的柯律師、《我和我和他和他》中的「另一個男人」、《千禧夜,我們說相聲》中的皮不笑和沈京炳,以及最近《一粒沙》中的老錢,金士傑一直是陪伴著我在創作上的好夥伴。就算我作品中沒有他,他也一定是最好的諮詢顧問,認真的來看排戲,給意見。
在台灣做劇場這接近二十年以來,其中一件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十幾年前,金寶答應【表演工作坊】編導一齣新戲,暫定名是《綁架》。我很喜歡那個故事,非常期待那一齣戲的演出。但是到了快要賣票的時候,金寶突然通知我們,他不幹了!理由非常簡單:他覺得不夠好!
這一件事有什麼特別?或許你會這麼認為。但是我倒認為,在這個年頭,有這麼純粹的創作良心的藝術家並不多。反過來說,台灣劇場也曾經目睹過太多不成熟到不該上台的演出,但是當事者要不然沒有像金寶一樣的勇氣,要不然就是沒有他的判斷力。那一件事,雖然當時讓劇團抓狂,但是也讓我真正看到金寶,他的為人,他的堅持。他不但沒有「背信」,反而在我心目中變得更有信用。這種信用,是藝術家的信用。
很多人可能「職業」是「藝術」,但「藝術」跟他們其他行為並沒有太大關係,反而我們看著他們主要目的變成在賺錢,然後他們過著通俗的生活。但是這麼多年下來的觀察不會假:金寶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從骨子裏,從生活中,在舞台上,在導演椅中,在編劇的專注中。在瀟灑豪爽的外表背後,他細膩的要求,對細節的塑造與苛求,處處表現他的完美主義性格。金寶活著就是為了藝術。這一點,在我所認識的金士傑身上,是永遠不會打折扣的。
時間過得很快。許多劇場新生代的觀眾並沒有看過金寶編導的作品。這個遲來出版的劇本集,可以稍微彌補這一份遺憾,為過往的珍貴時間留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