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1901》/莫言 《1901》是一部既有文學價值又有史料價值的大書。作者用開闊的視野賦予了那段幾乎人人都很熟悉的歷史以一種嶄新的生命。《1901》氣魄宏大,筆意縱橫,讀來能夠令人感到一種心靈的震撼。
這部書具有以往中國紀實類文學作品中比較少見的寶貴素質:客觀性。面對浩如煙海的歷史素材,作者的判別和選取十分獨到。我們所能看到的一切書寫的歷史,包括正史和野史,都有偽造的痕跡。因為書寫的歷史究竟不是歷史本身。所有關於歷史的記述,無論書寫的人如何標榜客觀公正,其呈現的歷史必然在記錄的同時難免評價。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歷史的本來面目,我們永遠無法真正知曉,這是人類的悲哀之一,但也是幸福之一。悲哀在於我們無法清晰地知曉我們的先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和幹過怎樣的事;而幸福在於我們將因此而保有對有關我們血脈延續的那些歷史的無窮興趣。而既然歷史是可以或必須「評價」的,於是,人們便有機會站在不同時代的立場上,通過對浩如煙海的歷史資料的重新關照,尋找到一個「更為接近客觀」的審視角度。這個客觀不僅是敘述歷史事件的客觀,還應該是一種「評價」上的「客觀」──因為對歷史的回顧,其價值就在於回答我們這個時代民族生存狀態中的某些困惑。歷史可以驚心動魄地成為當代人生存軌跡的一種解釋。《1901》所書寫的歷史揭示了我們這個民族中一些千年不變的東西在什麼情況下會突然發生劇變。
義和團運動毫無疑問是上個世紀初那段不平凡的年頭裡的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也是《1901》裡的重要內容之一。我在寫作《檀香刑》時,曾經閱讀過有關資料,有外國人寫的,有中國人寫的。我認為民間戲曲與義和團運動關係密切,這場運動帶著很濃厚的表演成份,猶如一場波瀾壯闊的大戲。《1901》為中國人的「戲劇情結」整整寫了一節。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只有有著幾千年文明史的民族才能夠上演如此鋪天蓋地的大戲。義和團農民面對內外交困的現實所爆發的大騷動,從本質上講是生存痛苦的瘋狂宣泄。真實地敘述這些現象並不是《1901》的根本目的,《1901》對歷史的審視著眼於對我們這個古老民族的性格特徵進行揭密。從中國戲劇的角度切入,更接近文化層面的探討。其實,中國許多優秀的民間劇目,其情感比現實生活裡的要真實豐富得多,或許這就是中國戲劇的魅力所在;又或者說,在關鍵的時刻,我們這個民族往往真的需要戲劇精神來支撐。讀罷《1901》,我的腦海裡有倒海翻江的感覺。真是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不,你還沒唱罷我就登了場。歷史比戲劇更有戲劇性。
《1901》用洋洋六十萬言的巨大篇幅來全方位地描述一個封建王朝的斷年史的,實屬罕見。我覺得在某種意義上,《1901》使一種文學樣式再顯了輝煌。根據我的閱讀經驗,這是一部既讓人感到熱血沸騰、痛心疾首,但同時卻又妙趣橫生的書。書中那些「比小說還要小說」的細節竟是歷史事件本身確實如此。看來寫小說的人對所謂情節的編織其實遠不如歷史生活本身奇妙生動。
【推薦人簡介】莫言,山東高密人,原名管謨業,曾就讀於解放軍藝術學院和北京師範大學,獲文學碩士學位。一九九七年脫離軍界到地方報社工作。現從事小說和散文集寫作。著有小說《紅高粱》、《酒國》、《豐乳肥臀》、《紅耳朵》、《檀香刑》、《四十一炮》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