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那年我心中最美的旋律
這樣近乎飢渴式地想要寫完一篇小說,是嘗試寫作多年來的唯一一次,腦海裡無時無刻都在構想故事的感覺非常令人興奮,但壓迫性的強烈也讓人幾乎崩潰。從來,我不曉得寫作是可以這麼誘惑且迷人的。很規律地,星期五、六、日跟星期一的白天都忙於各類瑣事,且於開車、洗澡、吃飯或任何一個可以動腦的當下思索著故事的下一幕;而每週的二、三、四則以一天將近一萬字,或根本就超過一萬字的速度在進行。大約從一零年的三月中開始,然後月底之前寫完。沒有趕稿壓力,只是純粹地想寫完它。那不是我自己積極催生故事,比較像是故事本身急著從手指下竄出來,躍然而成它獨立的存在。
於是,即使晚上忘了把存好檔案的隨身碟帶回來,但我還是騎著機車,冒著應該是初春的最後一波寒流,只穿短褲,騎著機車去店裡拿檔案。就為了寫完最後兩集跟這篇後記。
我很想用這故事來紀念一位已經離開世間的朋友,曾經我們很要好,曾經我們也交惡,甚至斷絕往來,但數年後,當我們終於又間斷有了聯繫時,她卻在零九年末的跨年夜前車禍去世,得年甚短。而得知她逝世的消息後,不到五分鐘的時間,我正要跟樂團一起上台演出,用音樂讓全場觀眾慶賀跨年。
不若那更前八個月,奶奶辭世時,一聽知消息便哭失控的情緒崩潰,我一直到了她頭七的那天,幾個好朋友去上香致意後,獨自開車去新竹找當時人在台灣的父親時,才在高速公路的夜車上淚流不止。那張遺照裡,我最要好的朋友笑靨依舊,彷彿從來不曾離開過。而上香後,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去唱歌,雖然都笑著,然而我相信,那時卻沒有人是真正快樂的,因為我們幾個把酒高歌的這一幕,就是朋友生前最大的心願,她很想把這些人全都湊在一起,陪她一起做這件事。那時終於我們完成了,但她卻不在了。死別是令人無法挽回的極度創傷,無論日後如何追思,也不管做多少補償,逝者已矣,就注定了是永無追挽的餘地。
那天晚上,是父親留在台灣的最後一晚。一年時間,我只見到他兩次面,每次都短暫不過寥寥幾個小時。而當晚一別,下次見面又不知何時,況且日漸老邁的父親還能有多少體力應付中、台兩地來回奔波?生離,是讓人非得期待,但卻又難以甘願承受的期待,能把握的相聚是如此短暫,而習慣浪費生命的人類,又真懂得什麼叫做把握?
所以我寫了一篇跟生離、死別有關的小說,是紀念已經離開的朋友,也是獻給父親,並企圖在漫長的文字中,向所有值得紀念與想念的人或物或事致意。大概是基於這樣的心情,所以才有了十多年來頭一回,這麼用力地想寫小說的衝動與渴望。儘管後記至此,我還有小說完稿後,悵然若失的迷茫感。
很長的故事,含後記已經超過十三萬字,歷年來出版的小說當中,這應該可以擠進字數爆炸的排行榜,大概可與《約定》跟《大度山之戀》同列。會寫這麼長,是因為前面幾本都很短,都太專注於情感的描寫,而忽略了其他的部份。
但我在想,年輕的生命裡難道真的只有愛情嗎?小說前面很長的篇幅都在著墨於人物的校園生活,儘管看似嬉笑怒罵,但那卻是影響人物後來每一個決定的重要部分,那些曾經有過的美好與喜悅,才突顯出失去後的孤寂與落寞。所以我沒有刪減的打算,只想按照構想好的感覺與架構繼續寫下去,只有如此,他們五個人的青春才是完整的。
生或死都一樣,都是生命的一部分,誠如村上春樹先生在《挪威的森林》裡所描述,死不是做為生的對極而存在,而是早已包含在生的當中,成為生命的一個必然走向。不過即便如此,大部分的人,連我在內都一樣,我們都是害怕死亡的,儘管一再告訴自己,死亡其實並不恐怖,然而誰又能真正超脫出去,讓還活著的靈魂獲得真正的救贖?那些對美好回憶的不捨,以及對所愛之人的眷戀,又怎麼是說放就能放下的?究竟是死者的一切剝離比較殘忍,還是生者無盡的遺憾比較讓人感慨,這是小說已經寫完的這當下,卻依舊沒有答案的問題。在短短八個月內,接連失去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之後,我也沒有真正懂過。
相信這篇故事後,我會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再好好寫一個長篇小說,因為幾乎所有的力氣全都消耗光了。寫作是跟自己的一場拔河,感謝主,讓我在這次競賽中僥倖獲勝,當所有人都告訴我,日光燈下,我的臉孔看起來呈現的是黃綠色;店裡的人開始禁止我接觸酒精類飲料,而動不動就頭暈目眩的毛病愈來愈頻繁發生時,我想,也許就是暫時休息的時候到了。
在此感謝哞同學提供大量音樂科的相關資料,以及關於古典音樂的全部知識,也感謝容忍我寫作期間異常的歇斯底里與丟三忘四,只好一再替我收拾殘局的朋友們,還要感謝給這個故事很多啟示的村上春樹先生及他的大作《挪威的森林》,與當小說付梓後,願意不計較篇幅太長,繼續支持著我的所有讀者朋友。謹以這故事獻給每個人,以及那些雖然不在身邊或世上,但卻始終常在我們心裡的重要的人,是他們的存在,才讓每個人心中都有了一首最美的旋律。
穹風 二○一○年三月二十五日清晨,於沙鹿